寒风中的义举:善念如暖阳
吴正喜
1985 年的冬天,下午四点,冷得似乎能将世间万物冻结。风,恰似一把把尖利至极的冰刃,拼命往人的骨缝里猛刺,日光仿若稍纵即逝的缥缈希望,被无尽的严寒挤压得几近消逝,那寒意,铺天盖地,无边无涯。
那时,妻子紧裹棉大衣,怀抱着未满八个月大的女儿,在简陋的厨房中操持做饭。那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如狡黠的小兽般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然而妻子无暇顾及,有条不紊地忙碌着。随着袅袅炊烟升起,饭菜的香气在这狭小空间弥漫开来,暂时驱走了些许寒意,给这个家带来了些许温暖。
忽然,一阵激烈的叫骂声和吼声犹如一记重锤,打破了冬日的沉闷死寂。“老子打死你!”这声怒吼从县河北面的卢市街码头传来,异常刺耳。妻子满心惊愕,赶忙放下手头活计,匆匆奔出屋外。站在堤岸上,北风迎面如猛兽扑来,刮在脸上犹如刀割般疼痛。这声怒吼仿佛召集令,将南岸的人们都引至河边。众人朝着河对岸望去,只见四个人正围着一个身着军大衣的人,如恶狼般疯狂地拳打脚踢。
后来得知,这是卢市街上声名狼藉的一伙“油子”在寻衅滋事、打群架。码头上人头攒动,有的人竭力劝阻,可那声音瞬间就被呼啸的北风和混乱的吵闹声无情吞没;还有些人满脸兴奋地在一旁起哄,仿佛在观赏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被围殴的穿军大衣的人脚下一滑,顺着码头斜坡狼狈地滚到了河边。可那帮“油子”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竟如疯狗般纷纷跳下河滩,再次将他团团围住。其中一人高高举起砍刀,寒光一闪,令人胆战心惊,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穿军大衣的人走投无路,慌乱中脱掉军大衣,一头扎进水里,朝着河南岸拼命游来。那四个“油子”仍不依不饶,捡起砖头之类的东西,使劲朝着跳水者砸去。为躲避飞来的砖头,跳水者奋力向南岸划水,不一会儿便游到了河中心。但这隆冬的河水冰冷刺骨,好似无数根冰针在扎他的身体,他的动作逐渐迟缓,每划动一下都异常艰难,嘴里不停喊着“救命″,声音充满无尽的绝望。两岸的人们都在大声呼喊:“别停下,快游到对岸!”可那四个“油子”也在岸边叫嚷着:“过渡船,今天坚决灭了他!”随后就如一群恶狼跑去渡口等渡船了。
跳水者在冰冷的河水中苦苦挣扎,游游停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游到岸边。不巧的是,当时正值枯水期,岸边的淤泥又厚又黏,一下子没过大腿。他又冷又累,像一滩烂泥趴在岸边,再也无法动弹。妻子担心女儿在这寒风中受寒,只好先把她抱回屋里交给弟媳照看,再迅速返回岸边。
在那个法制尚不完善的年代,整个卢市区连个正规的派出所都没有,仅有一个汤特派员负责治安。这无疑给了黑恶势力可乘之机,“油子”们横行无忌,老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一提到他们就吓得面色惨白。面对在淤泥里挣扎的弱者,大家都只敢观望不敢相助,生怕惹祸上身,仿佛帮一下就会被恶狼盯上。
可我的妻子却与众不同,她目睹这一幕,心急如焚,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先是即刻叫来邻居鄢五八小弟下河去帮忙拉一下跳水者,又匆匆跑到渡口,好言相劝,几乎是哀求着让渡船老板千万别让“油子”过河,把船停在南岸。此时,跳水者被扶到岸边,坐在地上,脸色青紫,泥泞满身,浑身颤抖不停,如秋风中的落叶。若人受冻失温时间过长,轻者肢体坏死,重者危及生命。妻子没有丝毫迟疑,连忙把他扶到我们家,还找来邻居熊家婆,给他换上我的棉衣棉裤,安排他在厨房的柴草间里躲避。为防止“油子”追来找到人,妻子又赶忙跑出去撒灶灰,仔仔细细地清除可能留下的泥水痕迹,每一个动作都满含焦急与谨慎。
这时,我伯父神色慌张地赶来。他找到我妻子,急切地叮嘱:“可别自找麻烦,那些‘油子’惹不得,要是得罪了他们,后患无穷。赶紧让跳水的人到别处去,别在这儿惹事。”妻子却毫不犹豫,坚决地回应:“别人正遭难呢,这个时候我们得积极帮忙,救人要紧,哪还管什么‘油子’会不会报复!”那眼神中透着坚定,宛如在宣告正义的决心。
正巧我放学回家,得知跳水者躲在我家。突然听到柴草房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好冷呀,我要冻死了,快救命啊!”妻子顾不上许多,和我快步走进柴草房,只见落水者赤脚的腿上满是淤泥,身上的棉衣也没扣上,脸色乌紫,冻得直打哆嗦,身体僵硬,连站都站不稳,像个无助的孩童不停哭泣。我们俩架起他,也不顾他身上的泥污,径直来到我们床边,脱掉他身上的衣物,把他抬上床,将家里所有的被子都拿出来,严严实实地裹在他身上。妻子又赶忙去厨房,拿出红糖和生姜,冲了满满一缸子热气腾腾的姜水,扶起跳水者,一点点喂他喝下 。可他的身体依旧冰凉,颤抖不停。见此情形,妻子片刻不停,马上跑到邻家,要来几瓶开水,借来几个热水袋,仔细地把热水袋贴在落水者的身上,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关怀。妻子的一番操作井井有条,跳水者的状况有所好转。
就在这时,跳水者的两个叔叔闻讯匆匆赶来。妻子立刻吩咐他的叔叔们脱了衣服上床,一个抱上身,一个抱下半身,用体温去温暖他。
这一个小时,每一秒都仿佛凝固了一般,气氛紧张得让人透不过气。大家的心都悬在嗓子眼儿,眼睛紧紧盯着跳水者。许久,跳水者的体温逐渐回升,原本乌紫的脸色慢慢变得红润,手脚也灵活了,说话也清晰起来。那一刻,大家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后来我们才知晓,被救的年轻人叫李学兵,刚刚从部队退伍回家。他父亲李茂应曾在我们卢市区担任主要领导。那天下午,他去战友家玩,路过老街时,与四个“油子”擦肩而过,被其中一人故意撞了一下。李学兵与撞人者理论,没想到竟被这伙人围殴,走投无路之下,只能跳水求生。由于这件事没有造成恶劣后果,汤特派传唤了这四个“油子”严厉警告后便放了。两年后,其中的一个领头“油子”因犯命案而被执行了枪决。
第二天清晨,风止了,厚重的云层悄然消散,久违的太阳终于露脸。尽管气温依旧偏低,呵气成霜,但好歹是个晾晒的好天气。
妻子早早起身,将昨天被李学兵弄脏的衣物、被子和床单统统抱出。她手脚麻利地一件件展开,洗洗刷刷,用晾衣夹固定好,整齐地晾晒在门前的晾衣绳上。一时间,洁白的床单、花花绿绿的被子和衣物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极像一面面飘扬的奖旗。阳光倾洒,给这些织物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
看着眼前这随风舞动的“奖旗”,我心中感慨万千。它们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是在向妻子致敬,赞扬她那可贵的义举和善良的精神。在危难时刻,她没有丝毫犹豫,没有被恶势力的威胁吓倒,一心只为救人。这份善良与勇敢,比这冬日里的暖阳更加温暖人心,也让这个平凡的早晨变得意义非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