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年话蛇
作者:李梅田
2025年是乙巳蛇年,蛇文化在我国源远流长。
“李大羊,好地方,半山半洼好风光。北有洼地鱼虾多,南有山林野果香。旱了小龙来布雨,涝了凤凰祛湿觞。凤鸣引来百鸟乐,龙吟常来送安康……”
这是首传诵了400年的民谣,是我的家乡——山东省东平县李大羊村的民谣。
老家山也秀丽、水也多情,可入诗、亦可入画。南有两山曰鱼鳞山、小土山,再南即长山、独山、王大山;北面汇河---金线河,西有新河(解放后新掘);村中东庙坑、苇坑、长尾巴郎子坑、胡蒌头坑,形态各异又均具储水之能,且与村外诸河通连,在一张由水与山铺就的图画上,散落着朴实的一座座村居,也挺拔着一株株朝气蓬勃的树木。
以前常听老人讲,在靠天吃饭的年月,天若稍旱洼地丰收;天若稍涝山地丰收;不旱不涝都丰收,大旱大涝都欠收。但一直沒有饿死过人,也没有外出要饭的(疫情及人祸除外)。
村中原只有李氏一族,后因亲朋好友投奔、定居,逐渐发展为李、裴、徐三大族。人口最多时达一千六百余众。可谓人丁兴旺、家兴村荣。小时侯我堪称“玩孩儿”,犹爱小动物。母亲曾“夸”我,不会跑就能摸着么吃么,虫子、蚰蜒、蜘蛛、蛐蛐都成了我的“美味”。而当时我作为四代一根的“独苗”,生活是比较侈奢的。包上一锅坯(用高梁梢杆也叫挺子丿编排的圆形盛器)饺子30多个,我两天吃净,基本没断过。后来会跑了,我就对各种昆虫,能逮着的就尽力逮。什么蛐蛐、蚂蚱、蝴蝶、蜻蜓、壁虎、邪处粒子(蚚蜴)、蚯蚓(地龙)、可头虫、水牛、屎壳郎、蝎子(挨过几次蜇)、小长虫(小家蛇)等,然后放进一个大盆里,让它们共聚一盆。其中最让我开心的小花蛇,一会儿盘作一团,一动不动,一会抬抬头,张张嘴,伸展开来沿盆底儿一圈一圈的飞转,然后又盘成一团,犹其它身上的花纹,红黄黑有序间隔,不知谁给它画上的。它们都不动了,我便拉住盆沿一边,来回摇晃,拉破了盆底,里边的宝贝玩艺一起逃窜,我气得一边哭一边逮,但它们都钻进墙缝里去了。母亲从屋里出来一边拿条帚赶着打我,一边嚷嚷“你这样长大上不好学光会玩,忒帮您老根达子(爷爷辈以上的祖宗)了”!
我小时侯的老家在村子东头。堂屋三间,石头墙,木头樑木头檩,苇子杆编的衫子搭顶,最上边是石子石灰混合的硬顶,东屋也是,只是梁和檩都细了些,西屋是蓝灰砖墙,梁粗屋小。都是木头窗户㇏木板门。墙很厚达80公分。冬暖夏凉,很适合人居。当然也适合长虫老鼠等生灵居住。
一百多年前,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地,地势低洼,虫蚁横生,狐狼出没。我曾老爷爷带领我四个爷爷(我亲爷爷是老四)在这里开荒种菜,最多钟到了七八亩地。地势低洼水源充足,又挖了两口井,用石头从底往向砌起来,其中一口叫“双坷蒌(底部带尖的圆木桶)井”,可以用两架辘辘两个坷蒌同时提水浇园,且相互不打扰。他们黑白劳作种菜,赶四集(大羊、丁坞、尚庄、三旺、演马)卖菜,多有收获,自给有余。闲空时除了喝茶喝酒交友,还养了画眉、鹦鹉,挖个井子养狐狸、养过狼。甚至还挖个地窨子养了些长虫(都净在菜地及周围逮的)。因而家里、屋里、梁上、墙头里,长虫比较多。
说怪不怪,我家的长虫不仅多,还特别长,我见过的就有一米半多的,象幹面杖似的,粗得像茶碗口。在石头墙内的夹缝里来回串动,赶的老鼠“吱吱”乱叫,弄得墙里的小石头“咕喽咕喽”的乱响,搅得人晚上睡觉都不安生。
有一年热天,我母亲喂的一只老抱窝鸡,一窝抱出21只小鸡,正在院里觅食,忽然有只小鸡“吱儿吱儿”的向一墙角挪动,老母鸡“咕咕、咕咕”的飞奔向前,用尖嘴利爪连抓带叨地把“吸引”小鸡的长虫教训了一顿,然后伸出大翅膀护着小鸡躲开。长虫不甘心,仍在墙外窥探不走。母亲在屋里听到大鸡小鸡的叫声,慌忙从屋里跑出,摸起一张铁掀,准备向长虫杀去,却被从外边回来的爷爷挡住。
爷爷生气地说“长虫有灵生,通人性。在咱们家,不许你伤害它。得贡着它、敬着它,你善待它,它也善待你,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和孩子好的”。
母亲听了爷爷的话,进屋用草纸叠了三只元宝烧了三支香,跪到地上瞌了个头,口中念道“长虫长虫行行好,求你保佑俺家大人孩子平安,我也保你全家沒事。只要您真灵验了,俺一准给你树牌位。”
在老家一个墙角里,母亲喂养了几只大红公鸡“咕咕、咯咯”地直叫,原来它们是在围攻一条象筷子样的小长虫,你一嘴,我一口,叨的小长虫卷屈成一团,母亲见状,顺手抄起身边的大竹扫帚朝公鸡砸去,公鸡们一轰而散,小长虫被解围得救了,然后它缓缓地钻进了墙缝。 1959年,我三岁,三年自然灾害,天灾人祸一起来。这年我脑袋后左侧长了个大疮,久治不好。疮有多大?母亲说跟碗口似的,父亲说,比你头都大。
这天傍黑儿,父亲抓药从外边回来,一进门就听到我母亲“儿啊儿啊,我的短命的儿啊”的哭声,父亲问恁着了,梅儿(我乳名)、小梅儿呢?母亲说“孩子不行了,咱爹把他扔到“乱石岗子(专扔婴儿及小孩死尸的地方)上去了”。父亲听后一跺脚,一手抄起铁锹,一手持着火把,急忙向离村一里多地的乱石岗子跑去,快到跟前时,就听到有几只野狗“呕呕”、“汪汪”、“呜呜”地直叫,心想这下完了,连骨头也找不到了。父亲做好了掩埋我的准备,但却坚信我不会死,父亲直奔狂叫的野狗中间,一刹那惊呆了。只见我非但没死,还嘤嘤小哭,蹬胳膊蹬腿(竿草捆着哩),火把一照,野狗四窜,回头“嗷嗷”大叫仍不甘心。再走进一看,又吓了一惊,在我身边,一边一条比酒瓶子粗的大长虫,正昂着头,“嘶嘶”“滋滋”地朝向远遁的野狗们发威,而它们头上身上也有被狗咬的血痕,而我却毫发无损。
火把这么一照,长虫低下了头,我父亲二话没说,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两根长虫调整身姿,缓缓地向南边深沟游去。
父亲赶忙将我身上的秫桔、杆草(谷子杆)、绳子(裹死孩子用的)扯掉,把我抱在怀里,急忙朝大羊街西北村老中医侯召仁先生家里奔去,还在路上向巧遇的李玉汉三大爷借了两块钱。我当时不到三岁,但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医生大爷那明晃晃、亮闪闪的手术刀,在我眼前一晃,然后就“噌噌”地拉了我的(脓疮)肉皮,我想这下死定了,急得还骂了老先生。
我失去了知觉,不知何时醒来,听到父亲和侯大爷在拉呱。虽听不懂,但大体意思好象是说疮熟透了,死不了人;可劲夫久了那些饿狗会把他吃了。多亏了那两条大长虫保护啊,四叔扔的真巧哎!(后来问爷爷,爷爷讲他还在那里抽了一袋烟,然后就在原地使劲儿跺了三脚,专捡干净的一片地处扔的)。
父亲头如捣蒜,要付两块钱给老先生,先生不收,父亲就扔下钱,赶紧将我抱了回家。
母亲仍在哭,见我活着回来,又哭了起来。爷爷走来嚷嚷道“坑人鬼,不扔了叫狗吃了还要他干么?坑人鬼。”原来爷爷们这些年种园卖菜攒了不少钱,都给我治疮花光了,还欠了账。再说我又有了个二兄弟挺健康的,可以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了,所以才这么“狠心”。
从此,我母亲就在西屋里立了个“蛇仙”牌位,每月初一、十五烧香磕头上贡,和“保家姑”、“黄仙姑”享受同等待遇。母亲也教会了我磕头。
我真地很感恩,感恩父亲、侯召仁大爷、玉汉三大爷、大长虫,挽救我于死亡边缘,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叫我享受到现在的幸福。
父亲临终前给我透露:“你小时侯大难不死,是你两个老爷爷救的你。”我问原由,他老人家说:“你老爷爷(曾祖)属大龙的,名讳李福龙;你二老爷爷(二曾祖)小十二岁,属小龙的,名讳李旺龙。是他们保护了你,你才长大成人!我信以为真。” 公元1405年,即明朝明成祖(太宗)朱棣的永乐三年,官府集中山西多个州县的人,经过洪桐县老鹳窝老槐树下,向山东、安徽、江苏、河南一带迁民,我的先祖是迁往山东方向的。当来到东平州北部时,李姓先祖和戴姓、杨姓先祖私下商议:这地方不错,有山有水,早涝都有口饭吃。经押解官禀报负责分配地址的官员同意,戴、杨、李三家便留了下来,冯姓先祖也跟着要求留下来。叫什么地名呢?戴、杨两家驻地叫戴杨村。李家先祖向东走了二里落户,冯家先祖向东走了三里安家(大概不会给安家费的)。既然是被一根绳上牵着来的,那就随着叫吧。于是李姓落户的地方叫李戴杨村,也叫小戴杨村;冯姓先祖也跟着叫冯戴杨村。后来戴杨村演绎简化成“大羊村”,步其后尘,于是有了现在的“李大羊村、冯大羊村。”
李氏祖宗们定居后,一家人齐心合力,合理分工。有的开荒种地,有的上山打猎,有的下河捕鱼,有的开山起石垒墙,有的伺养牲畜,种桑麻、种棉花,妇女们纺线织布洗衣做饭带孩子,各尽其能。还给孩子请了先生,办了私塾学堂。年月好了同吃肉,年景差了同忍饥,有事一起商量解决,有困难共同担当,又民主又自由,既艰辛又幸福,敬老爱幼,耕读两不误。
通过百余年的努力,李家人的幸福指数逐年攀升,外村的姑娘多愿嫁过来;外地姓李的也过来套近乎(说是微山湖、南旺湖那边的李姓先祖,称在北京朝廷里为官,回家过年路过此地),李大羊的先祖不以为然,心想,你坐你的官儿,我为我的民,与我何干,明明是在显摆,无意间透出了不屑,人家感觉被冷落慢待了,随将李大羊祖先从山西带来的祖谱和来李大羊之后的家谱,趁除夕后半夜,都在熟睡之机,一骨脑儿地都给偷走了(沒偷钱物),一去不返。所以李大羊李氏祖谱是断代的,几乎和别的李姓续不起来。
尽管如此,也不影响李家的农耕文明进程,和对“龙凤文化”的尊崇膜拜与虔诚。相传,公元1505年也就是明朝第十三代皇帝武宗朱厚照的正德三年,李家从老槐树下迁来的一百年之际,李家老祖宗坟地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李姓老林(墓地)俗称“胡树林”,里边除了上千株柏树外,不知哪位祖宗从大西北弄来一棵胡树栽上,几十年后长到两三米高,并在旁边衍生出一棵小胡树。为啥叫“胡树林”而不叫“柏树林”呢,因为柏树太多不稀奇,附近百里没胡树,物以稀为贵。况这胡树挺拔高耸,枝繁叶茂,下边的叶子象柳树叶,上头的叶子象桦树叶,圆圆的四季常绿,其生命力极強,抗旱耐涝,虽每年只有35天的生长期,却寿命很长,据说“三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朽”(不腐烂),靠胡树两米外有一塘清水,夏天荷花满塘,兰花簇簇,池塘圆形,直径十多米,乃是先祖给来上坟的后人专用的使土坑,年长日久,越挖越大,东南边小山上一股清泉水在此路过,塘里清水四季不断,小湖周边树间还有十几个石凳,是一处风景秀美、休闲歇息的好地方。路过的人都要拐个弯过去欣赏小憩一会儿才走。
那年那个夏夜,李、裴、徐三个表兄弟从大羊街喝酒回李大羊家,路过胡树林,都想趁月光到胡树底下吹吹风、醒醒酒,甚至小睡一会儿,正商量哩,忽然一阵微风吹来,风越来越大,云彩在月光反衬下,由黑变蓝,由蓝变红,斑爛璀璨,表兄弟仨傻了眼,只听风中带着古里古气的乐调,还下起小雨,像有人在唱歌跳舞,风由快到慢,直到胡树林的胡树上空,其音响和霓虹光才嗄然而止。
年轻的三表兄弟早已酒醒了,生怕摊上大事,慑手慑脚地回到各自家里,将亲眼所见一五一十地讲给老人。
从那时起,夜间常有凤凰鸣叫,周围数里常年湿辘辘的,年景越来越好。老人说,凤栖高枝,龙卧福地,叫“龙凤呈祥”。不知过了多久,有大胆好事的想一探究竟,趁天黑潜入大坟堆后,朝西南角的胡树和圆坑望去,待到子时,只听“嘶嘶”两声,一根象布袋一样粗的大长虫从胡树上下来,身子太长,围着圆水塘盘了三圈儿,才勉强把嘴伸进水里喝,而其尾巴还挂在树叉上,估模总长得有六七丈长吧;它的头象马却有小角,两只眼就象月明珠,铮明透亮;全身一体通白,犹如一片白玉镶在碧玉周围,发光闪亮,耀得整个树林及周围三里如同白昼。而等它喝完水,一池水下去多半,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又一个扶摇直上,立马把长身子缩小,隐藏在胡树茂密的树冠里。它隔三差五的下来汲水,又隔三差五的普降甘霖,风调雨顺,沒有大旱大涝,附近百姓(不只有李姓)都感念其恩泽,尊它为“龙神”,并由李家先祖牵头主持,在小土山顶偏南为它建起“龙神庙,”一年四季香火不断,直到“长毛”兵(大概是清朝中期的一支起义军吧)路过才被毁坏,至今庙址尚在一小土山顶向南十米,一片一亩多的平坦空间。
1939年3月,西边邻居村大羊街发生了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烧毁420间房屋,死伤十五六人,烧焦大树上万棵,原来是万恶的日本鬼子点的火,借口是搜查八路军武工队(日本鬼子制造的“大羊惨案”)。熊熊大火,滚滚浓烟,阵阵热浪,把仅隔一里之遥的胡树林的柏树叶给熏干了,也把两棵胡树叶熏干了,圆塘里的水烤干了,凤凰发出了凄淚的叫声,大长虫发出嘶嘶的怆凉声,趁着夜色,双双一起恋恋不舍地向东南飞去(有人说飞到了三旺村西的胡林里三旺李姓坟地),后有李大羊村人去追寻,却一丝踪迹也沒有,更有人说,飞到沒有战乱、沒有硝烟的地方去了。
大虫虽远走高飞,而它的后代们仍与这里的百姓同生息共命运。每年农历六月二十一,龙神都会回来一趟,一来看望它的子孙们;二来给百姓带来和风细雨,以解故土干旱之苦。如此这般,怎不叫人崇敬和感恩!怎不叫人景仰与怀念!
……
“李大羊,好地方,有山有水好风光
北洼湿地鱼虾多,南山树多野果香。
旱了龙神来布雨,涝了凤凰祛湿伤。
时至今日,五百年的故事仍在传诵,五百年的民谣仍在传唱。
作者简介
李梅田,男,1957年生于东平县大羊镇。在火箭兵部队服役和后回镇政府期间主要干宣传文字活。涉猎国学、军事丶旅游丶文史丶收藏等,为《中国收藏典藏联盟北京站》成员,设私家《文博馆》。爱散文、自由诗等。80年代有诗歌等发表于《洛阳日报》《长缨》《东平湖》等,早佚失。现为东平作家协会会员,东平诗词学会会员,东平楹联研究院成员。爱好写作,自娱自乐,初心未改。
(图文供稿:李广勇)
《新京都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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