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几十年前的那碗酥油茶,曾充盈过我,给予了我无穷的力量。而今品味,仍然余味儿回甘,清香入魂,润肺浸心。
那是在一次执行任务时,遭遇大暴雪,冻饿交加,饥肠辘辘,举目素裹,冰雪封路。
一位妙龄的藏家姑娘,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还有那只让我保存至今的包银木碗……
都在默默地诉说着: 在我生命进程的记忆里,凝固着我对雪域高原军旅生涯中,那段往事的眷念——
《雪域军魂》作品集锦
酥油茶之恋
作者‖朱明高(成都)
组稿‖夏宏霖(格桑花)
邦达草原的雪花,总是飘落得那么陡。
七三年寒冬的一天,我揣着《命令》往三十公里外的九班驻地赶路。
这时灰青的天幕上还缀着几颗残星。这时我用军大衣裹着我单薄的身驱,行走时,毛皮鞋碾过草甸的脆冰,嘎吱声惊起不远处一群扑棱棱的雪雀。
风是后晌开始嚎叫的。
东面山脊上腾起的雪浪转眼吞了日头,天地混沌成象一口沸腾的奶锅。
冰粒子往领口里钻,我躬着腰护住怀里那张盖有红印戳的薄纸,这时指节早已麻木得没了知觉,只想着班长说过的,这是要刻进脑子的命令。
暮色压了下来,远不见山影,耳边只有咧咧经幡飘曳的声音。
这时我靠近支起经幡的柱子,饿得俯缩在经幡下啃起雪团。
突兀间,忽见墨色天穹下浮出一豆灯火,看见黑色毡房的门帘掀动开来,从里钻出个穿氆氇袍的姑娘。
她两颊泛着紫棠色的高原红,眼窝里似汪着两团灰蓝火苗,像是把唐古拉山的冰湖揉碎了嵌在瞳仁里。眼仁上布有被高原的风吹刮后泛起的血红色的丝印,加浓了她眼睛的润湿,但这绝不是泪,是一种善情。
我按着瘪塌塌的胃部皱着眉示意,她却憨憨地拍手笑了。
她撩起绛红袍袖,把铜炉里的牛粪火拨弄得噼啪炸响。刚溅飞在她头上的融雪,此时顺着她那高高的鼻尖滴在氆氇垫上,洇出了深色的花。
不一会儿,浆桶里倾出的浓稠液体在那只包银的木碗里打着旋儿,然后姑娘端过来笑着说:
“金珠玛米,卡通、卡通(喝的意思)!”。
腾起的热气里夹着盐味与奶腥,这让我想起三天前在连部的窘态。
那天,老文书教我“高原第一课"一一喝酥油茶。
我对着浮着油花的酥油茶龇牙咧嘴。滚烫的茶汤混着牦牛的奶膻直冲脑门,呛得我扶着门框干呕,背后爆起战友们善意的一阵哄笑。
川籍司务长扔来一块压缩饼干:
“瓜娃子!等你在雪窝子啃过冰坨子,才晓得这玩意儿比泸州老窖还香!”


隔着茶雾,姑娘的银耳坠随笑声摇晃着。她掰开一块奶渣,蘸着热茶往我手里塞。
牛粪燃着的火把我的脊背烘出了汗珠,此时我惊奇地发现,茶碗里的咸涩似泛出一丝回甘,像化开的阳光一股股渗进了我被冻透的骨髓深处。
归队时她往我挎包塞进了那只包银木碗。碗底錾着莲花纹,沿口有道陈旧的裂纹,却不妨碍后来无数个风雪天,我蜷在帐篷里用它焐化我不尽的思念。
时隔几十年后我重返邦达,机场张经理用保温杯给我泡铁观音。
电子屏上的航线如流星划过,当年九班驻地的坐标已没入航站楼的玻璃幕墙。
远处的雪山,依然透出它那亘古的苍茫,一瞬间,我恍惚又见到了那个扑着紫棠色高原红的姑娘从黑色毡房钻了出来模样,瞳仁里的蓝火苗还是那样噼啪闪跳,还有那润湿得浅红丝样的眼里的柔光。
呵,那不正是我日思梦萦的那盆泛蓝的牛粪火!和那个燃烧起我青春记忆的,美丽善良的卓玛拉……

作者简介:
朱明高,网名:竹戈。下乡知青,1973年入伍,曾在藏区工作十多年,1997年四川省军区机关副团职中校转业地方,任成都市武侯区人民检察院政治处主任。退休后通过司法考试,获专职律师资格证。之后,从事该专业并执业至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