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帖

 文／王平

檐角冰棱坠地的脆响是春雷的引信。我蹲在廊下煮茶，看铜壶嘴喷出的白雾钻进青砖缝里——去年深秋埋下的柿子核，此刻正顶破苔衣，将琥珀色的旧时光撑开一道绿痕。正是"惊蛰已临，梦植心田"的好时节，青瓷盏中浮沉的碧螺春，倒映着天光云影共徘徊。

河对岸的桃林起雾时，总像有人打翻了砚池。牧童牵着老牛从水墨里走出来，牛角上栖着的黄鹂忽地振翅，抖落几粒裹着松烟墨香的啼鸣。"柔情似风，悄迎暖意迎晨曦"，这光景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在东台见过的裱画师傅，他用羊毫蘸着米浆，把整个春天平平展展地糊在宣纸上，恰似此刻"静赏世间芳菲景，闲观时光岁月悠"的慢板。

酒肆掌柜今晨拆了门板，抱出七只陶瓮排在青石阶上。瓮口红泥封印犹带霜痕，内里却早酿着去岁摘的杨梅、杏子与青梅。最妙是那坛"惊蛰醉"，启封时涌出的酒气惊醒了梁间燕，扑棱棱剪碎满室晨光。常来沽酒的老秀才说，这酒须就着柳絮喝，"长寻二两酒中意，暂醉三分梦里人"，饮罢往砚台呵口气，能呵出半阕带醉的《临江仙》。

午后在晒书台翻出泛黄的信札，纸间枯蝶竟扑簌簌活转过来。某页夹着的银杏叶突然舒展，叶脉里爬出细小的绿蚜虫，正巧组成当年未写完的诗句："且将新火试新茶"。茶烟升起时，瞥见窗棂外闪过黛色衣角——许是去年此时走失的那片雨云，回来寻它遗落的雷声。"清茶一壶煮流年"的氤氲里，"往事如烟似水流"的喟叹被煮成了琥珀色的光斑。

暮色漫过石桥那会儿，卖花妪的扁担上已颤巍巍挑着整个江南。她赠我两枝带露的辛夷，说是用子夜雷声浇灌的。插瓶时忽觉案头陶俑在动，原是缝隙里钻出的草芽，正模仿我年轻时悬腕的姿势，在瓷胎上写下歪斜的"春"字。此刻"心宽无处不桃源"的豁达，随着"柔情似风，悄迎暖意迎晨曦"的复沓，在暮色中轻轻摇晃。

更深夜静，听得瓦当滴露渐成韵律。取出去冬封存的诗稿，见霉斑处竟绽出米粒大的蓝花，恰似当年在敦煌壁画上见过的忍冬纹。"莫叹人生几度秋"的释然里，远处忽传来"牧童横笛耕牛忙"的晨曲。风推纸窗，送来父亲二十年前在田垄吹响的叶笛，穿过"三分雾霭沉沉梦"，终于在此刻生根发芽。原来惊蛰最妙的，便是教人懂得"昼长夜短觅良辰"，在"曦闻啼鸟唤晨醒"的刹那，与所有旧梦新芽温柔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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