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 泽
我是8岁上的一年级。上小学之前在外婆家(隔壁生产队)后面一户人家上了一年幼儿园,老师20岁左右,比我长一辈,她妹妹跟我是同学。当时农村上小学的年龄没什么严格规定,基本上都是8、9岁甚至更大一些,相差1、2岁的姐妹、兄弟同班的情况也多。
学校在离我家约六七里地的西南方向,呈一个长方形嵌在东西走向的村庄里,四周是3米宽左右的护校河,靠学校一侧全部长着松树。校内一条中心路贯穿南北,两旁也是松树,最南头是学校大门,最北头是公共厕所。两排四幢朝南青砖灰瓦平房均布在中心路两侧,东南面是一个篮球场。
教室里的板凳都是学生从家里带的,一、二年级的课桌是用一个长方形木板搭在两个土墩上的,三年级后就有全木质课桌了。校里还有初一、初二两个年级(初三年级在街道上),我的父亲在这初中部当过几年代课老师,教语文,还兼教体育、音乐。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个班有四五十个学生。
上幼儿园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小学就规矩多了,基本上是按时上学。去学校的路有多条,可以从家门口的路直向西经过几个村庄然后再向南,也可以从门口的路拐弯沿“西堆”直向南然后再向西,还可以从田埂上曲曲绕绕的过去。大概有五六种方案,这也为沿途的嬉闹增加了很多情趣。
去学校时不谈,都是急匆匆,最惬意的是下午放学路上的玩耍,可以一路打闹。玩链条火药枪、玩弹弓、打水漂、跳大沟,甚至可以组两个队,放下书包,进行打架比赛。说是打架,其实就是摔跤,不准用拳,也不准抓、踢。双方面对面排成两排,直接向前冲。我力气小,对手将我的腰抱住后用力一勒就更使不上劲,一下子就被放倒了。因此,我所在的小组赢的少。
春、夏、秋三季的放学路上还可以尝到很多美味。春天时在沟渠边寻找刚发芽茅草的花穗,俗称“摕(dì)茅安”,剥皮后其芯白嫩甜美。夏、秋时可以去小河边钩篙菇(音,高瓜),有时吃到全黑心的,满嘴漆黑,还能喷出黑烟呢。还可以去淤泥沟里挖荸羌(音,荸荠),挖到后在泥水里简单洗一下,用指甲刮去毛须就入口了,偶尔讲究时就再刮去黑皮。
夏天雨季时,有时就光脚去上学,不完全是心疼雨鞋,也是快意的所在。撑着雨伞,高高的卷起裤脚,不必计较是深一点的水汪还是浅一点的水汪,只顾踩进去,泥水从脚趾缝中挤出来,有挠痒的感觉。有时故意让脚上的泥沾的像一个大靴子,然后抬起脚用力的甩出去,比谁甩的远。到校后,随便找一个水汪,把脚放进去涮涮,大部分的泥就掉了,比穿雨鞋利索多了。
冬天是不受欢迎的。早上起床时光着双腿套进又凉又硬的棉裤中就要很大的勇气,还有讨人厌的冻疮。脚趾、脚后跟、手指,还有耳朵,都是必生冻疮的,以手指上的程度为最,至今我的手上还有两处冻伤的疤痕。记得当时观看火热的《西游记》连续剧时,手指关节冻疮处就缠着白胶布。不过,下大雪的冬天也是有趣的。大地一片洁白,真的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斜穿麦地时雪没到膝盖,一边打着雪仗,一边用歪歪斜斜的脚印创造自己的画作,偶尔也会惊起野兔,不过没有抓到过。
相比于路途上的欢乐,在学校就沉闷多了。但就学习压力而言,小学三年级之前似乎没有感受到,只是有一次很糗的事情印象很深。当时是一年级,语文老师在宣读试卷时,发现一个不熟悉的名字“李国头”。她故意反复问这是谁啊,全班同学哄笑,原来是我错将“举”字写成“头”字了。有同学现在还拿这事戏谑我。
二年级时还有一件搞笑的事情。一天,语文老师叫一个班里年龄最大的男同学(比我大3、4岁呢)站起来读书,他结结巴巴读不起来,说不会读但会背。老师很诧异,就让他背,他还真是背出来了。问他为什么,他说不怎么认识字,但每次同学读时他就在心里背,所以就这样了。可惜这个同学上到三年级就不上了。
三年级后,最怕的作业就是写作文或是归纳文章的中心思想。不知道为啥,就是想不出,为了凑字数,经常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乱写一通,有时被提问涨红了脸一个字也憋不出。为此,常被老师批,心里都有阴影了,以至于到高三作文都是很差,高考时唯一没及格的就是语文,估计作文得分肯定很低。
整个小学我只拿过一次三好生,还是在一年级的时候。拿到奖状的那天下午放学路上,我惴惴地问走在前面的父亲可否兑现诺言买一个铅笔盒,他说下次拿到再买。现在想想,我小时不爱学习是不是跟这次失望有关。郁闷的是,虽然不爱学习却常被母亲暴力的关在家里,但大部分时间是赌气坐在桌子前发呆,有时就透过窗户看着小伙伴们在马路上穿梭玩耍。母亲经常骂我的一句话就是:“叫你学习,就跟像叫你上杀场一样。”现在和母亲聊到这个情形时,她开心且自信的说:“要不是当时这么管,你能有今天这样?”唉,老妈啊,您那能想到我当时的心情是如何糟糕哦。
不管学习兴趣如何,遇到挑担子到学校卖零食的小贩还是开心的。担子的一头是一大块麦芽糖,像一个厚厚的大饼,上面盖着一块布。有人买时就掀起布,将一个小铲子立在边缘处,再用一个小锤子向下敲铲子,一片麦芽糖就切下来了。所以,卖麦芽糖又叫“敲麦芽糖”。担子的另一头是瓜子、麻花和糖果等小吃,放在不同的木格子中,上面有一玻璃盖子。瓜子论杯卖,两分钱一杯,杯子是常见的大概能盛三钱酒的白色小瓷杯。有的杯子上用细铁丝缠一圈后再伸出一小截,像个舀子样便于搲(wǎ)瓜子。没有缠铁丝的话,都是商贩用手指头捏着杯子搲,最气他手指头有意无意的插到杯子里占去空间,但我们也是敢怒不敢言。麻花味道更诱人,价钱也大,是论个卖的,买的少。有一个同学父亲在街上某国营单位工作,麻花一买就是一大把,看的我们暗自流口水,他的书包都被麻花油浸黑了。
小时候的我还算是听话的,基本上不敢违拗父母的意思,也不敢说假话,但有一次例外。那是二年级一个周日的中午,当时我在锅塘里烧火,父亲在锅上忙活。记不清是怎么说到学校事情的,当时父亲已经辞去代课老师回生产队当队长了,我出于虚荣对父亲撒谎说当班长了。也许是我吞吞吐吐的言语和躲躲闪闪的眼神出卖了我,也许是父亲认为老师绝不会选我当班长,也许是两者兼而有之。总之,父亲怀疑了我。
午饭时,父亲一句话没跟我讲,只是跟母亲讲了一些生产队的事情。当时,正是大集体向分田到户转变的过渡期,队里矛盾比较集中,隔三差五开会,父亲的心情可能也比较烦躁。午饭后,他将我叫到家东侧河边空地上,那里是我家夏天会摆桌吃饭的地方。他厉声地训斥,让我跪在地上,用一根枝条抽我,我眼泪汪汪地保证再也不撒谎了。就这样,一个美美的班长梦前后个把小时就碎了。当时河东边邻居家的小儿子也是我同学,不知道他看到没有,反正后来没有听到有同学笑话这事。不过,到了初三后,我真的实现了班长梦,那时好像对学习有了一点兴趣。
大概在我四五年级的时候,小学西面隔壁村建了一个“完中”(完整的三年制初中学校),集中了周围几个村的学生,号称联合中学,简称联中。这也是我读初中的学校,原来的学校也就完全变成了小学。2010年左右,因为征地拆迁,大量人员进城,小学校园先是闲置,后又变成了养羊场。再后来,随着拆迁力度的加大,小学校连同初中学校都被拆建成工业园区了。
如今,受人口及城市发展的影响,我家乡县区农村的小学规模已经大幅缩小。原来每个村都有一所“完小”(完整的五年制小学),考虑到路途、人口等问题,有的村甚至还在人口集中区再建一个只有一、二年级的学校(三年级后转到“完小”)。现今是一个乡镇一个“完小”(六年制),人数还不多,有的班级只有10多个学生,甚至有的“完小”总学生就20多人。照这种情况,乡镇小学的合并是在所难免了。现在家庭对小孩的呵护也是更周全了,有一种“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感觉,上学放学都是专程接送,孩子们独自背着书包在乡野上撒欢的情形不多了。
2022年3月份,我去广东揭阳市出差。一天傍晚,在乡村道路上执行侦查任务时,恰逢放学的一大群小学生。他们的衣着都不算整洁,个别甚至可以用蓬头垢面来形容,三三两两地在路上嬉闹追逐,或跑或跳,或拉或抱,面容纯真,笑声清脆。而此时的夕阳也正将金色的余晖恣意地洒在早春的田野上,为孩童们灵动的画面抹上了温情的底色。突然间,我的脑海中就浮现出儿时的情形,不由地感叹:我的家乡,何时能再现这样和谐的场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