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有个花老头
谢广森
有40000多业主的“荷塘月色”是个大小区。
小区里有个名叫阿根的业主,成了老少皆知的一个花老头;也成了这小区公园里一道古藤、老树、昏鸦的风景。
只要天不下雨、不飘雪,戴副褐色大墨镜、戴顶褐色草帽、手捧一只褐色大茶缸的阿根,都坐在小区中心公园的石凳上。有时坐南边,有时坐北边。阿根全身惯注、目不转睛地看一群——青皮老南瓜似的女士们跳新疆舞。
阿根早饭吃完就来,中饭、晚饭吃好后都来(像当年在厂里上班一样)。除了买菜、做饭、吃饭,阿根退休后的日子;阿根晚年间的生活;都在这荷塘月色的中心公园里,这样日复一日地看着、看着。
在荷塘月色的中心公园里,其实白天有很多的人在甩扑克、下象棋、搓麻将;也有打太极、羽毛球、排球、踢毽子;还有文艺团队进社区表演节目、举办农产品展销会什么的…可阿根对这些似乎都没有兴趣。阿根压根儿不去关注也不参与。阿根唯一的喜好:就是一人静悄悄地坐着,默默地看着;认认真真地做这群跳新疆舞女士们的忠实粉丝、铁杆粉丝。
在荷塘月色的中心公园跳舞的女士,也有5、6群之多。她们穿不同的舞服,在不同的区域,放不同的音乐,跳不同的舞曲,挥不同的舞姿。上午、下午都有人在跳、在舞。
可阿根只关注这公园里,那群跳新疆舞的女人。
她们在那个方位跳,阿根就坐在那个方位看。
看的时候阿根既不喝彩也不鼓掌。一动不动看跳舞的阿根,在公园的石凳上常常把自己也看成了一尊呆呆的雕像。
夏天看跳舞的阿根,他手里摇着一把纸扇;冬日看跳舞的阿根,他怀中抱一只热水袋。
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年纪70来岁的花老头,他的小名叫阿根。我知道阿根的小名还是在昨天晚上。
昨晚,我和老伴从荷塘月色中心公园的广场上穿过时,老伴突然问我:“你还记不记得公园里,有位常坐在这石凳上看女人跳舞的那个老头儿吗”?我说咋不记得呢?都10多年了,他天天如此这般。我还对妻子说:“这花老头可能是有些花心的,他不看搓麻将、打扑克,一天到晚专看这些时儿弯弯蜂腰、时儿露露白腿、时儿抖抖胸脯、时儿扭扭屁股的女人”。
老伴说今年年初阿根就没了!
我说阿根看去脸色红通通的,身体不是蛮好的,年纪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咋说没,突然就真得没了呢?老伴说她也是今天才听别人说阿根没了的;才知道那花老头的小名叫阿根的。
老伴还对我说,阿根是今年正月初五发现没了的。
跳新疆舞的女士们说阿根和她们加过微信。
阿根每天都会发微信给她们。有时阿根向她们问个早安;有时阿根会给她们发个好玩的抖音;让她们看看、笑笑、转转。
新年过后,可阿根已有好多天没来看她们跳舞,也没发微信、抖音给她们了。有人便主动微信、语音给阿根,却回回都无人回复和接听。
略感不祥的她们,便把这一情况告诉小区物业。小区保安最后撬开了阿根的房门,才发现在床上躺着的阿根早就没了气了!
已没了气的阿根,看样子没气都有个把礼拜了!有可能他没过年就没气了!
但阿根确切没气的时间,跳舞女士们弄不清楚;保安也弄不清楚;而小区里其他人也就更弄不清楚,因为是过年边大家都忙着过年。
可也有人清楚:阿根原是个早年没了老伴,晚年又没了女儿的一位孤苦伶仃的失独老人。
并说阿根的老婆,是当年为了生儿子而生没了的。
阿根和妻子生出个女儿之后,居然还想再生个儿子。
阿根能生孩子、会生孩子、想生孩子的年代,那“只生一个好,政府帮养老”大幅头的标语,琅琅上口的标语,当时已写满了城乡各地的白围墙、泥围墙和大街小巷;也一一写到了全国人民的心上。
阿根和妻子是居民户,是月月都有工资领的双职工。
当得知阿根老婆又怀孕的消息,那分管计生工作的妇女主任,很严肃地找阿根谈了话:“阿根,你若要让老婆把孩子再生下来的话,你夫妻俩就得卷铺盖回家。这是明文规定的一项国策也是一道红线。尽管你是我们县里的劳动模范,一点点同情、照顾的余地也都没有的。是孩子重要?荣誉重要?还是工作重要?你们自个掂量。至于那没觉悟和难听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
主任走后,阿根与妻子考虑了3天3夜,也长叹短吁了3夜3天。
最终,阿根陪怀孕已6个月的妻子,去了镇上的卫生院。
也许是孩子的个儿太大,也许是阿根妻子不舍之情太重?人流时,妻子大出血。因抢救设备太差,阿根的妻子和阿根的儿子,人流时,便流成了一尸两命。
阿根不仅早年没了妻子,阿根那亭亭玉立,已长成大姑娘,并与其相依为命的女儿;在阿根眼里心中是太阳、月亮的女儿;在骑电瓶车的下班途中不幸出了车祸。
模样很像母亲的女儿,也随她的母亲去了天国。
已没了一切的阿根;日子已成戈壁滩的阿根;在荷塘月色小区,像下弦月似地过一天老一天的阿根;在老来的这些日子里,在跳新疆舞的人群里,他发现笑起来也有两个小酒窝的一个女士,好点像他的妻子。尤其是她那笑着的样子和说话的声音,和他那个可爱漂亮的宝贝女儿;掌上明珠的女儿几乎是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