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源散文选·后记
张兴源
13年前的2005年10月,作家出版社曾经出版过我的三部选集,其中的散文卷被我命名为《杏雨村随笔》。以“随笔”为一部散文选集命名,大概跟我十分喜欢大画家、大翻译家和散文家丰子恺《缘缘堂随笔》多少有点关系。如今的这部《张兴源散文选》大体是在那部《随笔》的框架基础上选编而成。但因新写和新发的作品委实不少,全书之篇幅差不多已是那时的一倍了。
一
收在这部《张兴源散文选》第一辑中的作品,大概就是传统意义上所说的“纯散文”了。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古”可供讲说。我所希望的乃在于,即便是一篇篇幅不大的散文,我也希望它能够写出一个时代的侧影,也能有一定的人性深度,而不要像那些“小男人”或“小女人”散文,成为可有可无的小摆设。
第二辑中的作品,包括了我应各地人民政府或人个之请而撰写的一些具有“实际功用”的文言散文(含文言小说在内)。本辑中第一篇《保安塔记》,是应志丹县人民政府之邀,为该县建成于2014年6月间的保安塔所写。该文还只是打印稿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不少读者的极大兴趣,几位朋友居然在短时间内就可全文背诵了。后经我所就职的《延安日报》发表,我的老家安塞县的朋友们把它上到了“微安塞”头条(感谢了,老家的朋友们!),再后来搜狐网编辑更把它置于该网站之头条数年有余。不少文友、网友和熟人朋友,竟将该文与初唐才子王勃《滕王阁序》和北宋大家范仲淹《岳阳楼记》相提并论。几乎同一时期而略有先后的文言散文《序<张氏族谱>》和《重修张渠乡城台村关羽庙碑记》等,通过成书和刻印的方式传播之后,都被读者广泛看好。读者爱我,难免过誉,文章好赖,寸心自知。
早先所写的文言小说和文言散文《聊斋续异》,网上至今仍有朋友不断予以点击评论,令人感动。这组文言小说和文言散文我本来写了好多篇,颇成规模了,但当年的纸稿因去年搬家,竟找不到了。我明知两位朋友那里还有,却也赖得去取了,随它去吧。自古以来,多少名人大家所佚的诗史文赋正不知成千累万,又有谁替他们“找”回来过几篇呢?
2016年10月,志丹县人民政府正式约请我为该县重新校、点、注、译清初直至民国时期的四部《保安县志》,我于是用了将近两年的功夫,撰写成了近50万字的《保安县志四种校点注译》。在此过程中,为着加深读者对每部志书之全书和其中一些重要序、跋、诗、文的理解,我还特地写了长短不等的十几篇“题解”,后因这些“题解”被认为“不合校书体例”,我于是遵命将其全部删掉。如今把它们收拢在此,不过是与读者朋友共同分享的意思。
二
第三辑除收了我的系列散文随笔《走过严冬》近百则而外,特别选收了我在北京鲁迅文学院读研时的几篇课程论文。那个时候,国内外各种现代和后现代派文艺理论现学现用,现趸现卖,解一时之惑,亦极一时之盛,好不热闹,好不得意,好不快哉!
第四辑的评论性散文,是就我所喜欢的部分当代重要作家所做的理性剖析。虽曰评论,实则好处说好,坏处说坏,不穿鞋,不戴帽,毫无学究气,无视“行内规”。二十多年前我之加入陕西省作家协会,得到著名作家高建群先生的鼎力举荐;十几年前我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推荐人又是当时的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陈忠实先生。我写的关于这两位大家的几篇文章,被认为是“行家之论”,让人颇感小有成就。我之被调入延安日报社,是借了当年延安市委副书记、市政协主席忽培元先生之力,我的《给当代文学锻铸一条坚硬的脊梁——读忽培元先生<群山>札记》,正是引起忽培元先生高度关注于我的媒介。这一辑中有关他的四篇文章,如若放在当年那本评论《群山》的集子——《群山回响》当中,应该全属上乘之作。本辑中最后那篇关于当代诗人海子《日记》一诗的几句话,析诗如诗,颇可玩味。
三
第五辑中的评论和序言等,多数是受生活中的熟人与朋友约请而写的。这些朋友中,有些人后来的创作已渐成气候,蔚为大家矣,如延安作家侯波便是。另有朋友已经写下了我当年所预期的“更重要的作品”,却因我之穷忙而未及读赏,如西安的苗雨先生。还有两位是我在北京读研时的同班同学,分别二十有几年了,同学尔今安好否?第六辑中则辑录了我自己多年来多部书稿的自序、跋、后记等,其实就是张兴源对其作品的自我剖析之作。
写作,说白了,就是与他人、与社会、与自然、与自我的深层对话。因此,写作之于每一个写作者而言,它应该是平息生命深处躁动不宁之灵魂的内在需求,是一种不得不言说的苦痛,而不应该是被名利和虚荣心驱使着的表演性的浅层行为。换言之,写作拼得是一个人的全部内功,而不只是方法、手段、技巧种种外在的东西。写作还要有极为坚实的基础,这基础除了生活阅历、情感体验、价值认知什么的以外,一定还应该包括知识、学养、智慧和独具只眼的理性思考等等。而比这一切都更加重要的是,每一个写作者,您都一定要有对于文学作为一种终身事业的虔诚态度和敬畏之心。假使您一个月写一部长篇小说,连续三个月竟然写了三部长篇小说,那么,您比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那些“玩儿文学者”,更将为人所不齿了。
——在这一切“信条”当中,张兴源能够做到几分,还得读者朋友通过我之作品来打分。
四
“附录”所收,乃几十年来各位名家大家和师长朋友就我和我之作品的品评文字。张兴源痴心坚守文学写作40多年,终于把一条文学荒径趟成了尚可自如行走的大道,多亏了这些大家、师长和朋友们文字的温暖与慰藉。尤其是我的大学老师、延安大学文学院原副院长、著名学者、教授马泽先生,像我的一位文学教父一样,从我文学创作的起步阶段即予关注,直至目前。他和其他那些名家以及文朋诗友们的文章,无论您比拟为暗夜里的一盏灯、风雨中的一把伞、苍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也还是孤寂山道上的知心伴侣,似乎都不足以令人完全信服。多谢了,我的师长和朋友们!
与传统的阅读和传播手段大不相同,现如今,网上之传播和阅读,势如江潮,汹涌澎湃,但凡涂鸦者,是任谁也不敢小觑的。粗粗浏览一过,网上关于我的评说文章,竟有数十篇之多。但多数都不知其真实姓名,委实不好贸然收到这个“附录”中来。好在通过广东一位书法家朋友邱群先生,总还算联系到了一位网名曰“二杠三”的老兄,原来是当年曾与我共同参加过北京一个诗歌笔会的诗友谢伟,他如今是四川省川东监狱“二杠三星”的警官。于是,征得他的同意,把他的这篇写到了我的文章也“节选”了进来。
小时候听到过一句俗话,说是的“有没见过的朋友,还有个没见过的仇人叻”?在如今这个高度信息化了的网络时代,无论是“没见过的仇人”,也还是“没见过的朋友”,都会有的。无须骇怪,也不必窃喜。
五
中国的稍稍能动动笔、敲敲键盘的文人们,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先是祸害诗歌,使得曾经辉煌过的诗界,竟然出现了“写诗的比读诗的还多”的惨象。最终使这一历来都与散文、小说、戏剧比肩而立的大文体,沦落为为人不齿的小玩艺儿了。现如今您要是称谁为“诗人”,就仿佛跟骂他“不入流”是一意思。紧接着,这些“不入流”的人们便勇敢地迈开了他们祸害散文的急切脚步。
散文之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直至先秦的那些个辉煌年月,它的含义就是“一切韵文史书以外者”——其实,中国的史书,从《尚书》《春秋》《国语》起直至由打《史记》开篇的“二十四史”和《清史稿》,其中也有许多典范性的散文作品。换言之,我们的先人为散文所划定的疆域,本来是十眼也望不到边的辽阔天地,举凡叙述的,描写的,刻划的,议论的,具象的,抽象的,明讽的,暗喻的,没有一样用不到散文当中去。但自打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陈原、苏雪林、叶灵凤等人的闲适小品被不断印行以后,当下散文也随之变成了谈天说地、品茶论酒,望月而叹、对雨而“苦”,发无名之慨、抒无聊之情的小玩艺儿了。这样的从根本上尚未入流的散文作者,您自己也不静下心来想一想,周作人、林语堂等辈当年大都是大学教授,他们一个月的薪水,是普通老百姓几年也挣不到的,他们之“闲适”和“散淡”,那是有着充分的物质保障和精神动因的,是实实在在由他们的骨头里流淌出来的,而不是任何外力助推的结果。他们所发出的那些无病之呻吟或是有病之感慨,说到底,无异于富人们酒足饭饱之后打了个响嗝、放了个臭屁而已。您有这样的物质基础和精神空间吗?您能打出这样优雅的嗝、放出此等高贵的屁来吗?!
我在一篇关于散文的“后记”中,竟然写出了这样的“不入上流”的话,其实也无异于打了个嗝、放了个屁而已。因为现如今这等不入流的散文大军,正浩浩荡荡横行于华夏、飞扬于海内外,以我一介书生的空茫呐喊,是注定要被这个喧嚣已极而又空漠已极的文化荒原给彻底屏蔽的。
六
散文易写。一张便条、一束手札、一则简讯,都可称之为散文。但说到底,真正的好散文却不是任谁都能写得来的。别看当代中国“散文界”旗帜林立,热闹非凡,但那些真正的好散文、大散文,真正走进读者之阅读视野者,却大多不是散文作者,而往往是诗人、小说家和剧作家们完成的。这层意思,我早在十几年前的《杏雨村随笔》之“代自序”中已经表达得十分了然了。此文就收在这部《张兴源散文选》当中,有兴趣的读者朋友,不妨随手翻翻。
还有,与一切文学艺术和所有的精神建筑完全相同,散文,也一定不是以“量”,而一定是以“质”取胜的。那些东施效颦、鹦鹉学舌、毫无个性而汗牛充栋的散文,您就是写上十部八部,成百上千(篇),又何益之有?
但假使您能够写出哪怕仅仅一篇与《滕王阁序》《岳阳楼记》《醉翁亭记》诸文同一重量级的文章来,那么,您就一定会随着您文章的渐为世人所知,而名垂千古的。
如此浅显的道理,也得动用如此蛮力来申说,悲夫!
2018年6月2日于十二万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