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全家照,四十多岁的父母与我们五兄妹。
回忆我的父亲
宝岛阿华
父亲的一生,平凡却又闪耀着独特的光芒,成为我生命中最温暖、最珍贵的回忆。
英年早逝的父亲,虽然给家中带来了巨大伤痛,但他的精神始终引领着家人不断向前,深刻影响着下一代人。我兄长曾经以联为寄:父亲王耿初/耿耿丹心,难酬壮志;铮铮铁骨,不改初衷。
1981年农历7月21日,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天,父亲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我们,恰似是一颗璀璨的星星突然从天空坠落。当时,父亲的事业正如日中天,可命运却和我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在上班开会时,毫无征兆地因脑溢血轰然倒下。同事和家人立即将他送往医院,我接到电报后,心急如焚从衡阳赶回来,与家人守护了三天三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我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监护仪,心中满是对奇迹的渴望。然而,命运终究没有眷顾我们,父亲还是没能挺过来。他走得那么匆忙,那么突然,仿佛还有许多未竟的心愿,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离去,就像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轰然倒塌,我们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至今仍刻骨铭心。
1928年8月7日辰时,父亲出生在湖南邵东县界岭乡界岭村的一个穷苦人家。听老一辈人讲,奶奶生了十几个孩子,可那时候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医疗条件又差得要命,好多孩子都没能留住,就像脆弱的花朵,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凋谢了,最后,只剩下父亲和三个姑姑。家里全靠爷爷制作硝药赚点微薄的小钱维持生计,店铺号叫王长兴。爷爷一生勤劳简朴,为人忠厚老实,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还是咬着牙送父亲去读了3年私塾。或许是因为在贫困和疾病的双重折磨下,父亲就是爷爷奶奶的希望,所以他们对这个儿子的教育比较重视,这也为父亲日后的工作打下了坚实的文化基础。
我的奶奶,是一位典型的中国传统女子。她的脑后总是盘着一个发髻,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色花朵。身上穿着清蓝色的斜对襟上衣,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写满着岁月的沧桑。奶奶是作为童养媳,跟着自己的母亲来到爷爷家的,所以爷爷奶奶还是异父异母的兄妹。她还是一个深受封建陋习伤害的小脚女人,从小就被父母逼着用布帛将双脚紧紧缠裹起来,硬生生地把骨头裹得变了形,变成了三寸金莲。在当时,这可是女子审美的一个重要标准,脚越小的女子就越受欢迎。明清时期,裹脚陋习达到了巅峰,甚至到了民国时期,中国还有很多地方保留着这一习俗。
奶奶身材瘦小,面容慈祥,温柔贤惠,待人可亲。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生怕声音大一点就会得罪人。对爷爷也是小心翼翼的,有时候爷爷发脾气,她就默默地站在一旁,从不吭声,坚守着那古老的三从四德。每次有客人来家里买硝药,奶奶就会迈着她那小小的脚,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动,就像一只蹒跚的小鸭子。她会拿一个小碗杯,放上几片老茶叶,再用竹质外壳的热水瓶倒上水,恭恭敬敬地送给客人。我们每次回老家,奶奶总是会早早地起来,煮上几个鸡蛋给我们吃。那时候,吃肉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而家里养的鸡生的蛋,就是最好的美味。临走时,奶奶会用一块布把水煮鸡蛋包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塞进我们手里,接着就站在大门口,一直目送着我们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看着奶奶走路都要扶着墙,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的样子,我心里总是涌起一阵悲哀。记忆中,她除了被武汉的姑妈接去住过一段时间,几十年来几乎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父亲从小就特别能吃苦,家里家外的农活,他样样精通。那时候,可没有什么先进的工具,全靠一双手去和土地打交道。父亲不仅在农田里劳作,还去拖过板车卖过苦力,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汗水滴落在土地上,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而且,父亲算盘打得特别好,噼里啪啦几下,账就算得清清楚楚,就像一个神奇的魔法师。他还特别爱学习,虽然只念了三年私塾,却写得一手漂亮的字。那字,笔画刚劲有力,又不失飘逸,就像一幅美丽的画卷。我和哥哥十六七岁就离家工作、下放,可惜那时候父亲给我们写的信,那些用隽秀钢笔字写下的叮嘱和关心,如今都已不在了。但我还记得那些字的样子,亲戚里谁都比不上父亲的字,在我心里,父亲的字就是最美的艺术品。
年轻时的父母亲抱着我和哥哥
十几岁的时候,父亲为了帮家里减轻负担,毅然决然地离开家乡,去邵阳一家盐业铺子当学徒。老板是双峰青树坪的苏姓大户人家,也是我母亲的姑父。当时我大舅也在店里学徒,苏老板和大舅看我父亲干活勤快,为人老实,脑子又聪明,还有文化,就把我的母亲介绍给了他。母亲在青树坪街上那可是出了名的漂亮能干,针线活做得精巧细致,家里家外的事儿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外公开了一家商行,母亲常帮着去收货款、打理生意。后来外公去世,家里的日子越发艰难,母亲十六七岁就嫁到了邵东界岭父亲家。解放初期,公私合营之后,母亲就跟着父亲搬到新化县城住下了。
都说父爱如山,父亲对我们子女的爱,就像那巍峨的高山,永远屹立在我们心中。那时父亲一个人的微薄工资,要养活全家7口人,尽管母亲也有时做点零工补贴家用,但还要负担爷爷奶奶,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五六十年代国家建设时期,经济困难,物资匮乏。我哥哥从小营养不足,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一次,父亲去山东出差,他一心想着给哥哥买点营养品,可钱不够,无奈之下,只好暂时用公家的钱垫付款,给我哥哥买了几瓶鱼肝油回来。后来,因为家境实在困难,没能及时还钱,因而回来后受到领导批评。父亲这么做,都是因为他对儿子那深沉的爱,他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想让孩子受苦。
七十年代初,我招工到衡阳冶金厂时,父亲送给我一个黄色的皮箱。那是父亲出差时购买回来的,我还记得箱子里面其实是木板,外面包了一层什么布,就是普普通通的箱子。但父亲却把它当成宝贝一样,郑重地交给我,说这是家里唯一的皮箱,要我好好保管。我进厂后,一直用着这个皮箱,它陪伴我度过了许多个春夏秋冬。直到八十年代初期,父亲去世时,我怀着悲痛的心情,烧掉它来悼念父亲。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七十年代末,一个寒冷的日子,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那时候,用煤也是计划供应,非常紧张。父亲担心我在衡阳受冻,就委托他一位邵阳的同事好友,专程开货车为我送了一车煤到衡阳。看着父亲那笨重的身子,冒着严寒,蜷缩在驾驶室里,跑了三四个小时才来到我这里。因为怕影响我的工作,他连饭都不在我家吃,放下煤就匆匆离去。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我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那背影,在寒风中显得那么孤独,却又那么高大,那是父爱的背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父亲的爱好也很多,他虽然自己不会打球,却非常喜欢看球类比赛,尤其喜爱看篮球赛。那时没有电视机,只要听说县大礼堂的球场举办各种球赛,父亲都要去观看,他下班后连饭都顾不上吃,一直看完全程比赛,天黑才回家。他自己不打篮球,却对篮球运动场上的竞赛规则都很了解,又会欣赏和点评。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电视机还是一个稀罕物。七十年代末才开始有了黑白电视机,可是我们大多数人家里还是买不起,那时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价格要四五百元。有次父亲迟迟没有下班回家,母亲叫我们去公司找父亲,没想到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有父亲一人守在一台黑白电视机前,认真观看球赛,还在那里一个劲的手舞足蹈,兴奋叫喊。
父亲钓鱼也是一把好手,可惜工作太忙,又要照顾孩子,他只得放弃了。下象棋也是父亲的爱好之一,他经常观看象棋书籍研究棋术,还多次参加过县里的象棋大赛,获得过前三名奖,记得有次的奖品是毛巾和一个白色的陶瓷茶杯,上面还印了字,一直用了很多年,直到漆脱落漏水才丢弃。也许是遗传的关系,现在父亲的儿孙,即我的哥哥和侄儿都是象棋爱好者,老兄还先后担任了娄底市棋类协会常务副主席和顾问。
六十年代父亲(后排右一)与堂叔一家
我的父亲,他不仅待人热情,朴实厚道,且重情重义,关心每一位家人和亲戚。六七十年代,由于通讯和交通不便,有的亲戚中断了联系。父亲不惜爬山涉水,不辞辛苦疲劳,深入到沅江麓湖农场查寻,找到多年联系不上的大姨,又爬山越岭来到怀化洪江,找到多年没有联系的两个叔公家。亲戚或老乡都喜欢和他打交道,无论谁来我家,他总是热情接待,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尽自己能力为乡亲们解决困难 。记得七十年代初,因为老家干旱一个多月,急需柴油发电,父亲当时正好在县石油公司负责业务工作,他按照正常手续,打报告实事求是反映情况,不辞辛苦奔走,终于为家乡解决了这一实际困难,乡亲们都很感激他,记得他。
1978年成立娄底地区,父亲是首批调到娄底石油公司创业的干部,刚调来时娄底一片荒凉,街上看不到人影。记得1979年初,我刚生完孩子,父母亲接我回娄底来坐月子,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啊?在郊区租的一间简陋房子,父亲用报纸将墙壁和窗户贴得密不露风,白天为公司的业务东奔西忙,下班给我买鸡买猪肚带回来,让母亲为我改善伙食。刚成立的娄底石油公司,许多工作有待开展,父亲的业务能力是没得说的,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全然没有顾及自己身体,血压高也从来不去医院检查和吃药,遗憾到娄底工作三年,走的时候才53岁,正是年富力强,享受工作生活的年纪,却早早地离开了我们,没有看到祖国改革开放的巨大变化,没有享受到彩电空调风扇洗衣机的生活实惠。到现在,他已经走了40多年,可我总觉得,他好像还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他那慈祥的模样,温暖的笑容,就像放老电影一样,常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每次到了父母的生辰和忌日,我都会在他们的遗像前,轻轻点上三根香。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烟,我心里默默念叨:“爸爸妈妈,你们在天堂过得好吗?我好想您们。”从父亲离开的那天起,我们再也没办法喊“爸爸”了,心里总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父亲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担,留给我们虽然没有什么家产,但留下了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他的吃苦耐劳,朴实厚道;他的勤奋好学,聪明努力;他的善待他人,重情重义的优良品德,都给我们儿女留下了深刻的影响。我们五兄妹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养成了真诚善良,朴实无华,认真读书,热爱劳动的品质,在各自的岗位上勤奋努力,兢兢业业,为社会主义事业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父亲啊,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您的女儿。
写于2025年2月
(摘自本人回忆录第一章节)
作者简介:
王建华,女,网名:宝岛阿华,常居娄底的台胞,在大型国企做过护士、编辑、纪检监察工作,喜欢用文字记录人生和社会生活,坚持文学创作40余年,发表在各报刊网络的作品近200多万字,获奖数十,连续多年被红网聘为主题征文全国文学大赛评委,先后加入中华诗协、省市诗协、楹联协会及网络作协会员等,目前在湖南红网佳作天地版任版主和评论员,娄星诗协副会长兼秘书长,著有《华韵春秋》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