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丽

迎春花开了。

春天来了。

母亲走了。

母亲走得很突然，早上还吃了一颗鸡蛋，喝了一杯牛奶。她步履蹒跚，强撑着助行器，慢慢地推到餐桌边，坐到椅子上。这是保姆来的第三天，母亲坚持自己去吃饭，自己去卫生间。她是一个极不情愿麻烦别人的人。

中午，我们正吃饺子。忽然，手机响了！我的心一抖，跑过去接。父亲说：你妈又难受了！我们飞奔下楼，这才想起汝峰喝了酒。我们不约而同，奔到车棚里，去推自行车。我给全喜打电话，急切地告诉他——救护车，同城美居！他是我的学生，为了父母，我不得不一次次地麻烦他。

母亲被推进急诊科，一番抢救。母亲被推到CT室，一番检查。母亲被推到单人间，插上了各种管子。

母亲的血压一直低，一直低，直到很低很低。母亲的心率一直降，一直降，直到很慢很慢。我用温水给母亲擦脸，擦手，擦身体……我握住她的脚，想让它们温暖起来。汝峰让三妹汝慧接来我的父亲。父亲坐在母亲的床边，喊她的名字。弟弟从坝上赶来，大声地喊妈。我告诉母亲：苗苗和壮壮正在路上，逍逍很快也会回来。母亲睁开眼睛，嗯了一声。我问医生，母亲能撑过今晚吗？医生摇摇头。我问医生，我们这就回家吗？医生点点头。我们哭了，整个病房战栗起来。

母亲被救护车送回家。弟妹和两个侄儿同时赶来。我们给母亲换衣服，液体还在缓慢地滴着。我们拔了液，给母亲穿好寿衣。母亲睡着了，睡得很安祥。她没有喊一声，没有挣扎一下。

义兴帮我们请来了老先生。老人家悉心地指导我们做这做那，我们默默地配合他。他说葬礼仪式上不必摆鲜花，汝峰说：妈爱花，摆上吧，她喜欢。

家人陪老先生去吃饭，我留下来，陪母亲说话。

母亲睡在床上，悄无声息。我在母亲身边跪下来。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握着圆宝。也许是怕我担心元宝会掉下来，她的手很用心地握成拳状，松松的，松松的。我说：妈，我真的舍不得您走啊。母亲像往常那样，安详地躺着。我知道，她已经听见了。

我打开母亲的衣厨，把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我一件一件地整理着。毛的，棉的，羽绒的，母亲自己的，别人送她的……她的最好的衣服，就是每年过年买的新毛衣。她除了去医院，哪也去不了。一说给她买衣服，她就急忙反对。今年本来打算给她买件新棉袄，她年前突然住院了。那件反复挑选的衣服，至今还藏在购物车里。

她生前是那样的节俭，后来的十几年，几乎没为自己花过钱。她总是想着这个，惦着那个。在他心里，世人都好，世人都对她好，她的命很好，她很知足……

初夕那天晚上，她破例要求我们开一个家庭音乐会。弟弟唱了《一剪梅》，弟妹跳了草原舞。汝峰唱了《万水千山总是情》。我知道母亲爱听京剧，就把那年参加国培时，与保定学院张院长唱的一段《智斗》放给她听。我还给她放了《善念开出花一朵》，那是我写的一首公益歌曲，她很喜欢听……

我知道，母亲的心里，满是善念。她是个很替别人着想的人。

她年前急性脑梗，昏迷不醒。全喜和李主任冒险给她溶了栓。她居然慈悲地挺过来，慈悲地陪我们过了这个年。这一次，她是真的挺不过来了，她的各种器官都衰竭了，她不得不与这个世界，做永久的告别了……

心痛，钝钝的。嗓子哑了，近乎失声。不想哭，不想说话，只想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花开的声音……

想让二月快快过去，想让三月快快过去，想让天气快快暖和起来，想让坝上的春天快快地到来……

家里的迎春花开得正艳，红的，橘粉的，橘黄的，一大盆，一大盆，装点着整个阳台。我想把它们剪下来，种在母亲的坟墓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