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脑梗出院后,生活不能自理。每次和我通电话,都哭哭啼啼的:
“闺女,你兄弟媳妇搁地里忙死忙活,回来还得伺候我这老祸害。老天爷咋不长眼,咯哩咯吧赶紧让我死了不受罪!” 流着泪收起电话,我仿佛看见电话那端母亲痛苦、无助的脸。
母亲性子烈。年轻时,父亲在外地教书,母亲常常忙完地里忙家里:犁地耙地,碾谷扬场、锄地薅草,割麦插禾,她都能干;针头线脑,洗洗涮涮,喂猪喂牛,烧火做饭,她也提得起放得下,是三里五村有名的“穆桂英”。“八十老婆门前站,一日不死要吃饭。”“人都是害病害死的,没见过干活累死的。”这些都是挂在母亲嘴边的话。
可如今,一只胳膊一条腿不听使唤,母亲举步维艰,像被捆绑了手脚一样,她觉得活着是受罪。尽管弟媳贤惠、孝顺,可母亲首先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哎,人老了,可怜;行动不便,意识清醒的老人,更可怜。

一个月前,母亲打来电话,声音里掩饰不住喜气:“闺女,俺在咱村药铺扎汉针,你遂成哥说了,保证俺能满世界走!”
遂成哥是俺村的赤脚医生,他的话我信!
记得小时候,小脚的奶奶一到后晌就喊脚疼。很多时候,奶奶就牵着我的手到遂成哥的药铺扎汉针。看遂成哥捏着明晃晃的钢针在奶奶腿上跳舞,我总是吓得闭上眼睛。很神奇的,连续扎针一周后,奶奶就能一路小跑着上地。
我的同龄人政军从小患小儿麻痹,右腿又细又弯像一张弓。小时候常见政军的哥哥背着到他到遂成哥的药铺扎汉针。到了上学年龄,政军竟然能一瘸一拐自己到校读书。村里有老人们感慨:哎,要是再早几年找遂成扎针,说不来这娃娃走路会更利索!
我家小弟打小身子弱,只要发烧,半夜三更就会抽风:眼睛上翻,嘴唇抽搐,不省人事。多少次都是我哭着喊着跑到遂成哥家打门。遂成哥来了,又是掐人中,又是扎汉针,片刻功夫,小弟便转危为安。母亲总是对遂成哥千恩万谢的。

十多年前,小弟肠梗阻,到150医院手术后,一拃多长的刀口就是长不住,吃下的面条、米饭竟然都从肚子上流出来。全家人哭天抹泪,一筹莫展。遂成哥给小弟扎汉针,加上药物调理,半年后小弟竟然痊愈!母亲成天叨叨:是你遂成哥帮你弟弟捡回了一条命!感动之余,我写了一篇《遂成哥》的文章记述此事,该文在灵秀师苑风发表后,反响强烈。那些天,遂成哥的电话几乎被打爆,天南海北的患者都向遂成哥咨询疑难杂症。好多人携儿带女还千里迢迢到俺村找遂成哥求医问药。一时间,小山村车水马龙,仿佛闹市。洛阳、南阳的几个老中医还专门问我要了遂成哥的联系方式,说是要找遂成哥探讨良方。

上周末回娘家,母亲老远就迎上来,不坐轮椅,不拄拐杖,走路稳稳当当,一如从前。
说啥也要当面谢谢遂成哥!
走进村南路边的药铺,但见院子里摊满豆子、芝麻、花生、玉米。绿油油、黑黢黢,白花花,金灿灿,像珍珠,似玛瑙,铺锦叠翠,让人误以为是到了农产品展销会上。
“女秀才回来了?来给俺婶儿打发药费?”见我进门,八十多岁的遂成哥打哈哈。老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只知道遂成哥是好医生,哪承想您还是种庄稼的行手!”我由衷赞叹。
“呵呵,药铺忙,哪能顾得上地里活!都是左邻右舍帮着把庄稼收回来晒在院子里!”遂成哥笑着解释。
母亲插话道:“北王的那个‘瘸子腿儿',你认识的,类风湿拐了十几年,你遂成哥硬是扎汉针把人家治好了。他个老光棍儿,穷得啥似的,你遂成哥也不要人家钱。这不,人家一有空儿,就在你遂成哥家地理帮衬!”
遂成哥的儿子民接过话茬:“逢年过节,我爹从来不叫我讨账。他说,乡里乡亲的,有钱给点,没钱记账。过上年儿半载的,还不上拉倒。前几天俺媳妇整屋子,翻出一箱子旧账本,我爹看都不看叫我烧了。”

人心是杆秤!难怪母亲常叨叨:民有时候都不知道地里种了些啥庄稼!一到农忙,人们成群结队到你遂成哥家地里种种收收。他家的亲戚多得数不清,三里五村的病人,让你遂成哥医好了,都拖儿带女到他家认干亲戚。
我也敢打保票,遂成哥的干儿干女不下一个加强连!
“姑姑回来了?吃点热红薯!”民媳妇丽娜硬是把一个热红薯塞到我手里,“这是咱村儿宋叔种的新品种,甜着哩。”
见我推辞,母亲插话:“接住尝尝!我在这儿扎汉针,可没少吃丽娜做的饭。有时候,丽娜让病号吃了她的饭,她自己就啃几口干馍块儿頂饥!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丽娟呀跟她婆婆一样实受!”
是哩,那年父亲在遂成哥家输液,粉儿嫂子(遂成哥媳妇)塞给我的那个大白馒头,我都不知道给儿女念诵过多少回:在缺吃少穿的年代,一个白馍馍,金贵着哩。
民和丽娜两口子忙着打针拾药去了,遂成哥在和母亲唠嗑。我一边在和病号里熟人打招呼,一边想:河站村的人真幸运,慈眉善目的遂成哥是他们健康的守护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