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脚上长了个骨刺,疼,走路脚后跟儿不敢挨地儿。检查结果出来,医生建议手术。母亲一瘸一拐走出院,头都不回:“七老八十的人了,说啥都不能再挨一刀。“
母亲脚上长了个骨刺,疼,走路脚后跟儿不敢挨地儿。检查结果出来,医生建议手术。母亲一瘸一拐走出院,头都不回:“七老八十的人了,说啥都不能再挨一刀。“
实在放心不下,周末回家探望。看母亲点着脚尖拐路,心里真不是滋味:
"妈,去叫遂成哥看看吧?”遂成是村药铺赤脚医生,我的同姓哥哥,今年八十多岁了。

“中!”母亲爽快地答应下来。
刚到药铺院里,遂成哥的儿子民便迎出来:“姑,啥会儿回来了?”
民忙着端茶、倒水、搬凳子。遂成哥搀住母亲笑着说:“婶儿,可把你的小棉袄盼回来了。”
母亲应承着,顺便说了病情,末了,再三交代:“遂成,我可不开刀!”
“多大点事儿!这病我见多了,揉揉按按都好了!”遂成哥一边说,一遍抓起母亲的脚,捏捏问问,问问捏捏,“忍着点,捏捏就好!”
母亲很配合,絮絮叨叨着这儿、哪儿疼不疼的。我有一句没一句闲扯着工作、生活中的琐屑。
民跑过来添水、沏茶,又忙着大厅里的病号。
十分钟不到,遂成把一个创可贴粘在母亲的脚后跟上,拍了一下手掌说:“没事了!”
母亲将信将疑。我搀着她走了几步,果然不再趔趄。
“咋镇神?”母亲讶异着,我更吃惊。
遂成哥笑了,把夹在指缝间的小刀片给我看,上面血渍斑斑。
哦,难怪刚才遂成哥给民示眼色!
真是神手!
回家,妈一路上都叨叨着遂成哥的大本事......

小时候,我们五六百人口的小村只有一个药铺,大人孩子头疼脑热的都管找遂成。记得我们一群孩子也成天吆喝:“肚子疼,找遂成。”偶尔从药铺门前经过,总能看见那些怕打针的孩子哭着喊着,甚至提名挂号骂遂成;平日里,孩子们哭闹烦人时,大人都会这样吓唬:“再哭,遂成来了!”
儿时的乡下,难得见到异乡人。但我们村总有说话蛮哩疙瘩的外地人转悠,他们有时还挨家挨户买米买油。母亲说,都是大老远从外地赶来找遂成割“老鼠疮”的。到现在我还纳闷:那些大医院都不愿医的生疮瞎疙瘩,遂成哥咋都敢下手割?没有化验,没有透视,更没有拍片,手术器械也仅仅是用大钢精锅蒸蒸消毒,遂成哥往往能手到病除。
母亲说:遂成贼胆!
遂成哥笑:这叫稳、准、狠!

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陕西一患胃癌的青年女子,瘦得皮包骨头,大医院都不收留她,她辗转打听着来找遂成。女子和她的寡母就租住我家的厢房。那个五十多岁的大娘每天哭哭啼啼的。听妈说,大娘为给女儿治病,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真有那一天,你大娘真是拾石头打天哩!”母亲长吁短叹的。
遂成哥就让老妇人熬中药给女儿喝,还见天跑来给那女子扎汗针。一柞多长,明晃晃的汗针在那女子的肚皮上扎来扎去,吓得我常常闭了眼睛不敢看。半年下来,那女子竟然慢慢好转,脸上有了血色,走路也不像以前一样飘。再过半年,她奇迹般康复了!
那女子发誓非遂成不嫁,说要结草衔环报大恩。大娘也糊涂:叫俺闺女当牛做马都愿意!吓得遂成哥都不敢到药铺坐诊。那女子,比遂成哥的大女儿还小几岁呢!
母亲来回说和,最终那女子认了遂成做干爹。二十多年来,逢年过节,女子都携夫将雏来走亲戚。大娘和遂成哥家的嫂子也亲姊热妹一样往来。

记得那些年,但凡婆媳闹矛盾、夫妻生闲气、家族有纠纷,受委屈的多是女方,女人一想不开,都会喝农药。也可能是村里人给棉花打药,毒药好弄?反正三里五村的女人喝了农药,都会拉到俺村的药铺救治,遂成哥也总是把这些女人抬到药铺门外洗胃。等肥皂水灌够了,患者一场恶吐,吐尽秽物,大多数都能活过来。
母亲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阡陌岭有个差窍闺女,那天,她爹埋怨把地里的秧苗锄死了,她就喝了农药,然后就往俺村疯跑。她爹在身后吆喝她要干啥,她边跑边喊:“我喝药了,找遂成!”没跑几步,一头栽倒,不省人事。她爹把她背到遂成那儿抢救半天,还真捡回一条小命。后来那女子信耶稣,礼拜时见到母亲,母亲笑问她再生气还敢不敢喝药,女孩说:本来是想吓唬我爹,谁知道差点摸了阎王鼻疙瘩。
小时候,母亲闲了就叨叨:亏得你遂成哥,不知道救了多少条命!

四队有个麻缠女人,喜欢噘天骂地,指桑骂槐。农闲时节,满村都能听见她一条腔吆喝,有点不遂心的事儿,就祖宗八倍,先人后代,掘地三尺骂,人送外号“惹不起”。
一次,遂成哥家的牛跑到“惹不起”家地里,糟蹋了大半块新栽的红薯苗,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惹不起”杀上门来,拍屁股跳脚,撒泼叫骂。遂成哥一个劲说赔都不中。母亲劝说:“他嫂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遂成人品好!该咋赔咋赔还不中?再说,谁还用不着谁?”“惹不起”斜眼撇嘴:“死了张屠户,还能吃浑毛猪?世界上就他一家开药铺?”事后,母亲不止一次感慨:能跟伶俐打一架,不跟麻缠说句话。这“惹不起”,咱得躲着点儿。
一个寒冷的冬夜,夜半三更的,我家的门被砸得山响。原来“惹不起”和儿媳妇吵架,性子刚烈的儿媳妇一气之下喝了农药。“惹不起”跌跌撞撞来找我母亲,求着照看两个小孙子,还说,架子车已经套好,准备把人拉到韩城医院:“要是救不活人,我也喝药死!光她娘家人来都能把我给活剥了!”
母亲二话不说,跑去扣响遂成哥家的门!
遂成哥一边吩咐我母亲赶紧拦截病人,一面涮肥皂水、配药、挂液体。
人自然被母亲拦截回来。遂成哥忙着灌肠、洗胃、输液,扎针。忙乎到第二天晌午,等喝农药的媳妇睁开眼,因天冷感冒大半天没顾上喝一口水的遂成哥瘫坐在椅子上起不来。
母亲数落“惹不起”:“咋恁憨!恐怕不等把人拉到三十里外的韩城,就撂在半路了。”“惹不起”披头散发,跪在遂成哥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不算人。

刚进城工作那阵子,三岁的小儿嘴上生了黄水疮,医院里打针输液半个多月也不能根治。回娘家没两天,小家伙嘴角又长出层层叠叠的燎泡,一吃饭就哭。遂成哥见了,心疼得不行:这叫“羊胡子疮”!我给你配点药,保准管用。
回家让小儿敷上遂成哥配的药,当天黄水就不再流,第二天结痂,第三天彻底痊愈。到现在我还保存着这个药方:扑尔敏四粒,强的松两片,压碎,和上氯霉素药水,用棉签沾了糊在患处,一天三次。
不瞒你说,这药方我曾经推荐给单位里的同事,老少管用,立竿见影,他们都说:单法儿治大病,宋医生,神了!

十年前,小弟得了肠梗阻,到150医院急诊,手术后两个月,伤口就是长不住,肚子上一扎多长的口子,吃啥漏啥。七十多岁的父母夜不能寐,以泪洗面,我姐弟几个如坐愁城,提心吊胆。遂成哥知道了,让儿子民跑到医院说:“回去,让我爹慢慢调理!”
喝中药、扎汗针,贴膏药,三个月不到,伤口愈合!姨夫冯永儒电话里念诵好几次,说非要回来看看了不起的宋医生不可,我姨夫曾经留学苏联,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医学专家,资深教授!
这些年回家的次数少了,还总是一时一往的,见遂成哥的次数自然更少。但总能从母亲嘴里零零碎碎听到他的片片段段:
遂成哥老了,儿子民接替他东跑西颠的。儿媳丽娜帮忙拾药、打针。遂成哥除了坐诊,就研发新药,专门祛除女子脸上的雀斑。药效奇好,门庭若市。只要亲自跑上两趟,保准药到病除,还不反弹。
难怪每次回娘家,总能碰上几辆豪华轿车,几群时尚男女,他们可是从大都市慕名而来的爱美女子。
赤脚医生遂成哥,还真与时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