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伴已年逾古稀,活到这般岁数,着实未曾料到,今年竟能在国外与儿孙欢聚一堂,共度团圆年。春节,于中国人而言,是团圆的象征,团圆即年,团圆即幸福,团圆即快乐。试问,有谁不盼望着过一个团圆年呢?然而,在往昔的漫长岁月里,对我们家而言,团圆年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在那“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特殊年代,我投身军旅,彼时北方苏联大兵压境,战争的阴云笼罩着中国大地。部队的军事训练任务异常繁重,那些年的春节,我皆是在军营中度过。除夕当日,白日里忙于战备执勤,尚可暂时将对家人的思念深埋心底。可当夜深人静,远处隐约传来鞭炮声,望见万家灯火映照下的团圆之景,手中捧着妻子的来信与全家福照片,孩子的音容笑貌仿若就在眼前。刹那间,一股强烈而难以言表的思念,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肆意流淌,泪水浸湿了枕巾,让我辗转难眠。而在千里之外的她,想必亦是同样的思念如潮。恰似当年那红遍大江南北的《十五的月亮》中所唱:“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两颗孤寂的心,跨越千山万水,紧紧相依,默默承受着思念的煎熬。十年之后,承蒙组织批准随军,我们家终于结束了“牛郎织女”般的分离生活,自此每年春节皆能阖家团圆。世事无常,仿佛命运有意为之。儿子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国企工作,不久便被单位选派至国外,不知不觉间,竟踏上了与我当年相似的道路,致使我们家再度饱尝过年分离的苦涩。儿子在欧洲工作,中国春节之时,他们仍需正常上班。因工作缘故,他已缺席了十余个团圆年。故而,每年一入腊月,家中思念的氛围便如袅袅青烟,悄然蔓延,随着年关临近,愈发浓郁。到了除夕,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总会悄然爬上心头,精心准备的菜肴也没了品尝的兴致。端起酒杯,杯中盛的似乎不是酒,而是满满的思念,苦涩难咽;拿起筷子,老伴又不禁念叨起儿子:“在国外这年可怎么过,有没有热乎饭吃,能不能吃上饺子?”满心的牵挂让我们心神不宁,想着外出走走,舒缓一下不安的心绪,可思念却如贪婪的影子,紧紧相随,寸步不离。无奈之下,只好拨通远在万里之外儿子的视频电话。电话接通,儿子那压抑已久的思念瞬间被点燃,从他飘忽不定的眼神里、闪烁其词的话语中,我分明读出了他对父母的深切牵挂,对亲人的眷恋不舍,以及渴望回家团圆却无法成行的无奈与无助。常言道:“日子好过年好过。”可于我而言,却是“日子好过年难过”,年虽仅有一天,却仿佛度日如年。分离的煎熬越是难耐,团聚的渴望便愈发强烈。儿子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专程回国,接我和老伴去国外过年。除夕的团圆饭,是过年至关重要的仪式。儿子丝毫不敢懈怠,早早便着手准备。他带着我和老伴,先去采购象征大吉大利的鸡、年年有余的鱼,还有包团圆饺子所需的肉馅。国外超市没有的韭菜、藕、豆腐,以及酱油、醋等调料,还有春联,他和儿媳不辞辛劳,驱车30多公里前往中国商店购置。除夕当天,儿子请假在家,亲自掌勺,炒、烤、烹、炸,忙得不亦乐乎。儿媳则到中餐馆点了些特色菜,我和老伴负责包饺子。一家人齐心协力,没过多久,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中国风味菜肴便摆满了餐桌,色泽诱人,香气扑鼻。我们全家围坐在一起,品尝着美味佳肴,轻酌着葡萄美酒,细细品味团圆的滋味,尽情享受着心灵的愉悦。“我来弹奏一曲《春节序曲》!”孙子自告奋勇,要为我们助兴。悠扬的大提琴旋律在客厅缓缓奏响,这声音宛如幸福的暖流,在家人心间流淌,温暖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年夜饭刚结束,儿子便拉着孙子说:“我们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我和老伴赶忙正襟危坐,儿子与孙子恭恭敬敬地跪拜磕头。过年磕头,是儿子自幼养成的习惯,如今已到知天命之年的他,带着孙子在异国他乡行此传统之礼,让我心中满是欣慰:中国的传统民俗,后继有人啊!磕完头,我和老伴在家庭群里发微信红包,大家都紧盯着手机,红包一发出便纷纷争抢,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亲情在这一刻,深深藏于心底。“爸妈,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儿媳说道,因有时差等原因,我们此刻观看的是重播。我和老伴坐在沙发上,儿子和孙子依偎在身旁,我们一边看着节目,一边唠着家常。这看似平凡的一幕,实则是人世间最温馨、最幸福、最动人、最唯美的团圆画卷。这幅画卷来之不易,它将永远定格在我们全家人的记忆深处,成为珍贵的珍藏。古诗云:良宵一刻值千金。我深切地感受到,千金亦难买这团圆之年啊!2024年12月4日,“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我伴随着中国春节走向世界的步伐,在国外度过了一个乙巳团圆年。看着春节期间国外日益增多的中国元素,听着老外用略显生硬的中国话问候新年好,一种强烈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春节,本是中国的传统佳节,如今也正逐步走向世界。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世界上众多国家会结合自身实际,热热闹闹地过上团团圆圆的中国年。

作者简介:沈玉章,1969年在山西忻州市当兵,后随部队移防至北京市,1989年转业到海关总署工作。现已退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