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社会小说《世外》
——欧阳如一
第三十二章、终于回到了自己家
就这样,高见岭被县防疫人员用封条封在了自家的住宅里,他赶紧下到地下室,发现通向车库的出口也被封了,好在他家的房子有后门,开门就是个南向的小院,有个半亩地的花园。这是栋三联排的别墅,他家是中间户,两边邻居都买了房没装修也没来住,都是些想在房地产红利时期投资,结果成了投机、又成了偷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小区上千户房子都卖了入住率却不到20%,又赶上疫情都呆在家里不出门,就感到这世界好像就他一个人;另一边是条小河,三十米外是院墙,给了他无限的遐想,他有在临河被困三个月的体验,就感觉被困在家里简直太幸福了,呼吸的都是自由的空气。
高见岭给夏青打电话:“青青,你那边是美国时间几点?我进屋了。”
北京时间下午三点是纽约时间早上四点,这时候夏青在睡觉却习惯不关机,接了电话说:“呃,你这么早打电话?进了屋就好,要先看看地库里的车,我惦记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台新款迈巴赫s680和一千万美元现金,总价值七千多万人民币,就静悄悄地躺在他家的地下车库里,这对这两夫妻又是梦想又是财富还有一定的风险,假如不早处理掉去美国,可他们想起来就兴奋,高见岭说:“应当没事儿,可门被封着,回头我安个摄像头。”
“那你看看冰箱,里面的东西别都坏了。”
小区经常停电,高见岭就闻到了一股从厨房徐徐飘来的腐臭味儿。
半个小时后高见岭把厨房收拾好了,冰箱里所有东西都做了肥料。他跑遍北京四九城才选了这个项目,他的诉求很简单:一定得是别墅,干一辈子总该享受享受了;得尽可能离北京近点,退休还会有人找他,规划师越老越值钱;得在四百万以内搞定,加上装修和家具,这已经是他投资的极限;还得找不限购的房,他不是北京户口,没买房资格,就只能买在燕郊——这名字听起来是北京,却在河北三河,开车进京得经过检查站,可走路坐北京的公交车只用半个小时,但得交全款,他这年纪银行不给办房贷,就拿出了全部积蓄。
这时临河小李村的前村支书李长青打来电话:“高博,回家啦?啥时候回来?”
高见岭在用拖布擦地,三个多月没住人满屋都是灰,说:“到家啦,不回去了,你们那儿工地怎么样?”
“我爹我儿子在管,不让我参与,哎,你认识温铁军不?”
最好不让他管,高见岭知道温铁军是著名的“三农”问题专家,好像挺替农民说话,他看过他在河北某地做无公害农业试验的视频,说:“不认识,您怎么问起他?”
“我想学他在正定做的生态农业项目,他出技术和管理,国家会有补贴,银行还能给贷款。”
高见岭想起温铁军的团队曾经包过一个废弃的学校,大约有四十多亩,他们在里面搞无化肥农药的种植,据说已经取得了成功,就是前四年都没收成,第五年才有收成,农作物却小得丑得可怜;第七年才丰收,品质和口感非同一般——那是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得有资本的支持,不用化肥农药人工成本就会高,却可能卖不上价,哪个农民能坚持得住?他说:“很好啊,反正你们不指望种地,不妨一试。”
“可农民的思想工作不好做。”
中国农民用做思想工作吗?以往的经验证明凡是上面做农民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干的事都错了,比如深翻地,把生土都翻上来还能种庄稼?麻雀当作四害灭绝,第二年就导致了虫灾;搞大食堂,开始有肉吃后来连粥都喝不上;让农村大炼钢铁,把各家吃饭的锅和门鼻儿都炼了,庄稼烂在地里不让收就造成了大饥荒;搞人民公社,说能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结果退回了小农经济。这些年农村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土地承包责任制”,却是安徽凤阳县小岗村的18户农民带的头,这在当时违法,后来却在全国实施,这才有了今天的农业;农民不用教育,你做出好的案例他们就会效仿。高见岭说:“化肥和农药是农业史上的一大进步,我家的月季也想不打农药,就是生虫子还得黄斑病。”就撂了电话。
高见岭收拾完屋子收拾园子,这时白志刚来了电话:“高博,回家啦?你家的月季长得怎么样?”
高见岭说:“嗨,别提啦,草有半人高,都立秋了还满园子蚊子,我戴着防蚊帽身上都被叮了好几个大包,我家的月季都快被草气死了。”他越想温铁军的办法越不行,在没有化肥农药的时代中国人口没突破过一个亿。
“您哪是干那活的人?嫂子啥时候回来呀?”
高见岭不愿意回答,因为怀疑白志刚暗恋他媳妇,说:“李长青想组织农民搞不用化肥农药的有机农业?”
“他想跟温铁军合作,说政府会给补贴也有银行低息贷款,可补贴会给到农村合作社,他就在串掇农民;但得先有投入,他们都不想出这份钱。”
原来李长青在盯着政府补贴,捞偏门的人永远想捞偏门,高见岭问:“您找我有事儿?”
“还是泜河项目的事儿,县里有规定投资五百万以上的工程都得招投标,咱们哥仨真可能白张罗了。”
泜河城市户外运动主题公园是县政府和村里合作的项目——县政府有五千万投资,尽管是欠洪丹青的,就得搞招投标,可高见岭已经不想再掺和那边的事儿,说:“你也可以参加竞标啊?你留在临河不就是想干这个工程?”
白志刚说:“我已经找了两家,您能不能再找一家?这项目是您设计的,刘书记肯定请您主持评标,工程就肯定是咱们的。”
高见岭在建设部时曾在全国建工局系统推行向西方学来的工程建设招投标制度,理论上这方法很科学——有实力并且优质优价者得,却成了各级政府腐败的温床,官员们总有办法把它包给自己的关联企业;有的地方规定建设项目必须包给有资质的央企或大型国企,这又多了一层腐败,那些中标的企业会把工程分包给下一级施工单位,收取不小的管理费,而下一级施工单位又会把工程转包给更下一级施工单位,层层分包直到必须偷工减料才不会赔钱,可他不想搅这浑水,也不看好那哥仨——白志刚、屠百业和李长青。说:“我不认识大型施工企业,也不参与评标。”
想起地下车库里的车和钱高见岭就什么都不想干,就一心伺弄他的园子。锄草,锄草最好的方法不是除草而是种草,他就网购了三百平方耐寒的草坪,让整个小区就他家的地冬天是绿的;剪枝,月季花的优点是花期长,此消彼长从初春能开到深秋,缺点是总从根部发新笋,花就不定型——你让它这么长它偏那么长,就总得剪;施肥,人的排泄物太臭不能用,化肥他又不想用,就买好的有机肥——发酵的动物粪加化肥,想花长得茁壮开得好肥得跟上;再就是灭虫,只有靠农药并且几种药换着用才好使,好在他种的是看的不是吃的。还有好多零零碎碎的工程,他家的园子虽小假山凉亭应有尽有,就总得维护,其劳累不低于管工地。可有这小园和房子,地下车库的车及车里的东西,他复何求?只是还得想法联系上石根花,免得夜长梦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