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
本文是钟振振教授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全宋词人年谱、行实考》(项目批准号17ZDA255)的阶段性成果。
(二)贺铸的生平
3,学术文化活动(3)
北宋后期的诗坛宗主,当推苏轼、黄庭坚二人。苏轼诗如汪洋恣肆的海潮,黄庭坚诗如峻峭突兀的山峰,规模、气象虽不相同,其为天地奇观则无二致。
贺铸作诗,取径在苏轼、黄庭坚之间。
《庆湖遗老诗集》卷四哲宗绍圣三年(1096)在江夏(今武汉市江夏区)赋《怀寄周元翁》十首其六曰:
黄癯曳羸筋,苏厚凝脂肤。
我于季孟间,增少损有馀。
这是说友人周寿(字元翁)诗,也是夫子自道。他的诗,既不像苏轼诗那样丰腴挥洒,又不像黄庭坚诗那样瘦硬劖刻,于水则似江潭波动,于山则似林麓蜿蜒,力量、骨格虽或未逮,却有着自己的特色。钱锺书先生《宋诗选注》评论道:在当时不属“苏门”,而也不入江西派的诗人里,他跟唐庚算得艺术造诣最高的两位。他最好的作品都是开朗干净,没有“头巾气”,也没有“脂粉气”的。其所拟议,大抵与事实相符。
贺铸之文数十百篇,未闻编集与否。建炎乱后,南方已极罕见。绍兴中,周煇著《清波杂志》,卷八谓贺方回、柳耆卿为文甚多,皆不传于世云云,可以为证。实则所谓“不传”,盖指专集而言,散见于他书者,一鳞半爪,不得谓无。居今日而言之,贺铸之文可见者凡六篇:
一,哲宗元祐四年(1089)十一月在历阳(今安徽和县)作《宋谢庄诗帖跋》,见明·董其昌《戏鸿堂法书》卷四。
二,元祐六年(1091)正月在金陵(今南京)作《张氏藏定武本兰亭叙跋》,见宋·俞松《兰亭续考》卷一。
三,哲宗绍圣三年(1096)四月在当涂(今属安徽)作《蛾眉亭记》,见清·彭希周等《康熙当涂县志》卷二八《艺文志·记·宋》。
四,同年十月在江夏作《庆湖遗老诗集自序》,见《诗集》卷首。
五,绍圣三年八月后至元符元年(1098)六月前,在江夏作《吕氏春秋跋》,见元至正嘉兴路(今浙江嘉兴)儒学刊本《吕氏春秋》目录后。
六,时、地皆不详之《与汉逸书》,见明·文征明《停云馆帖》卷六。
此六篇,四川大学古籍研究所编《全宋文》已收其五,唯《蛾眉亭记》一篇失收。此记乃笔者四十年前校注贺铸《东山词》时繙检群籍所偶得,已收入笔者校注本《东山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出版。其他五篇,皆属应用文字,艺术色彩无多。得此一《记》,则贺铸在散文创作方面的艺术成果,总算可以有一脔之尝了。
当涂采石镇(今属安徽马鞍山市)濒江风景名胜牛渚矶(今习称采石矶)上,旧有蛾眉亭,岁久不葺,渐次倾圮。哲宗绍圣二年(1095),吕希哲知太平州(今安徽当涂一带),次年即捐官俸将此亭修缮一新。贺铸此《记》,即为贺其落成而作。文中在赞美吕希哲的同时,鞭挞了那些高爵厚禄而于职分内事往往不屑为的官僚,颇有讽世意味。其凭高望远一节写景文字,尤为精彩:
登斯亭也,两蛾横前,孤峰拥后。指圜沙以为钿,面澄江以为镜。浅深浓淡,变态靡常。低回妩媚,景象千万。此蛾眉之大概也。至如波融日丽,潮怒风号。笛三弄于明月之中,舟独钓于寒江之外。青枫古渡,鱼鸟泳飞。太平伟迹,焕然与山水俱新。
文字娟洁清丽,亦骈亦散。前半段紧扣“蛾眉”二字,由远处夹江耸立之天门二山,岚浮翠拂,状若吴娃双黛,联想而及江畔之沙洲如贴面之花黄,清江之水面如照颜之妆镜,江山美人,浑然一体,与韩愈“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送桂州严大夫同用南字》诗)之喻,异曲同工。后半段一笔宕开,朝夕晴晦,天声人籁,翔羽潜鳞,丝纶蓑笠,万象纷呈,耳目兼收,而登览者之心旷神怡,与自然江山同化,尽在不言中了。全文以平易、流畅、中和之优美胜,虽然还达不到欧阳修《醉翁亭记》、范仲淹《岳阳楼记》、苏轼《前后赤壁赋》那样高的水平,却也可讽可诵,不失为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