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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植保生涯
文/石文经
1966年开春,我被派到了植保班,班长裴书博甘肃临夏人,工作认真负责,不善言辞,为人仁慈宽厚,全班只有两人,我就是他的部下。
大约五六月间,有一种叫地老虎的害虫开始羽化成蛾,这时就要及时杀灭,否则一对蛾子就会繁殖百十条幼虫祸害禾苗。飞蛾一般在夜间活动,且有趋光性,可是新疆农田那样大的面积,用电照明诱捕当时是无法办到的,所幸它还有一个习性:喜好甜品,于是人们就在太阳下山前,往支架在条田边上的盘子里放上糖稀,第二天早上再把糖稀连同因贪食而掉在盘中的蛾子一起倒进挑桶,这工作称为收糖浆盘,这样早收晚放周而复始要持续个把月。相较农场其它劳动,这份工作可说是轻松活,而且独自一人悠闲而自在,没有你追我赶督促评比的紧张,所以虽然休息日也要照样进行,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工作。其实我更喜欢的,反倒是休息日去收糖浆盘,因为休息日只需要干好这事,剩余的时间就是自己的了,工作日则还有别的事要干,还有一点不同,前者更有意趣。
那时实行的是干九休一工作制,被称为大礼拜,好不容易等到了休息,绝大多数职工喜欢睡个懒觉,休息日的一天两歺制更使人有理由多懒一小时床。我从小不愿意睡懒觉,何况还要趁早去收糖浆盘,否则太阳高照加上新疆的干燥,要不了几天糖稀就成糖干了。早上离开连队时,四周仍是静悄悄的,我走在通往一号地的路上,东边是一条潺潺的人工小渠,渠东自北向南依次是分场部、场部家属区、新老苹果园,而后是二号地、一号地,路西则是一条淙淙的自然溪流,溪西是葡萄园一直向南延伸,直至和三连的地块相接,路两边杨柳高耸,树间早起的鸟雀欢快地啼鸣,似乎在和我这个同样早起的人类打招呼我···⋯。
轻松地走到一号地(那时我还没有自行车),挑起地头的两只空桶,逐个收拾糖浆盘,一边干着活,一边看远处的南山,山呈黛色,山腰围着一条白练似的雾带,南山背后则是天山的雪峰,太阳还没有升上地平线,高高的天宇,群星早就隐没不见,月亮却恋恋不舍地牵挂着大地,四周万籁无声。此时此地,没有名缰利锁的羁绊,不用担心口祸文网,远离了背诵语录的表演,听不到学习雷锋的宣传,片云天共远,旷野月同孤,可是我欣赏这远,享受这孤,在天父的注视下,在地母的怀抱中,我感到无比的宁静和放松···⋯。
一号地往南,坐落着老乡庄,依稀可辨房舍俨然,一株株的榆树散布其间,不像兵团的林带,树木相互拥挤制约,又加人工修剪,都拘束得失了天性,那边的树自由自在地生长,远眺着宛若童话世界,⋯。突然老乡庄的一声驴鸣,仍然是田园牧歌式地悠远而绵长,可是提醒我:太阳已经射向南山,雾带消失不见了,南山的褶皱变得明暗清晰,老乡庄似乎隐约可见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我也该回连队了。
那段短暂的收糖浆盘工作是我在新疆八年劳动生涯中最可怀念的,如果不是不久后爆发的文化大革命,或许让我一辈子放糖浆盘以终老,我也会接受的。几十年过去,世异时移,文化大革命的恐怖没了,然而曾几何时,溪没了,树没了,广袤的一号地二号地没了,向南远望,妩媚的南山看不见了,能看见的只有狰狞可怖的天业化工厂。
大约七八月间,应总场要求,兵团派了一架飞机来给各连队喷撒农药,临时机场设在四分场,各有关连队纷纷抽调植保人员到四分场场部报到以备差遣,其时正值植保工作繁忙时节,植保班长当然无法分身,所以外派的都是班长以下的成员,我也就有幸躬逢其盛。
飞机喷撒农药牵涉整个总场方方面面,这些都有劳心者在那里运筹帷幄分解安排,我们这些基层植保小八拉子所从事的是最简单的劳动一一给飞机装药,要喷撒的农药有水剂和粉剂两种,而水剂又与我们无关,整个阶段大约需要十五至二十天的时间。每天清晨吃过早饭,一辆解放牌卡车将我们二十左右的一队人马和一包包的农药拉到机场,然后有的负责拆开牛皮纸包装的农药,有的负责将药粉分装进小布袋,剩下的人员沿梯子逐个上传给位于机顶的“投料手”,他就把袋中的农药抖落进安在机身里的容器。喷撒农药雨天无法作业,所幸新疆多的是大晴天,风力要小到不致把撒下的药粉吹到隔壁条田,太阳大了也不利于药粉沾上庄稼的叶面,所以总是一大早露水还没干的时候就开始工作,正是: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努力装机。努力到日高三丈,收工,解放牌又将我们拉回场部,小八拉子翻身得解放,也不用开会,也不用学习,恨不得高歌一曲嘿拉拉拉拉,嘿拉拉拉···⋯。
记得我们睡在场部礼堂的舞台上,回到那里,拿好干净衣服和毛巾肥皂,就到场部附近的一个露天大水池洗澡。正是农忙时候,快近正午,四周不见人影,我们又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当即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一下去不得了,有道是:没入水中,皮肤通红,浑身烧灼,宛如害人虫。原来作业时我们唯一的劳保就是一只口罩,尽管自带帽子,裤管扎紧,袖口系牢,却根本挡不住药粉的无孔不入,一身军装沾满药粉更显得不黄不绿,裸露的面孔和双手更是药粉混合着油汗,厚厚的一层,沾在身上的农药被水浸后顿时药性发作,一个个无不疾首蹙额,咬牙切齿,小虫远没杀尽,我们这些大虫已经备受煎熬了。
半个世纪了,当年所用的DDT、六六六早被淘汰,可是凭借化学制剂与昆虫的战斗从未有穷期,科技飞速发展,可是劳动保护、环境保护的问题实质上是改善了,还是改头换面,变本加厉?君不见非洲大草原上,如果没有人类的干预,一旦天旱草料短缺,整个食物链上的所有动物都会降低繁殖率,动物不会思想,行为却合于自然之道,同样作为自然之子,人类则除了同类相残,还要与天地斗,自恃科技在手而肆无忌惮,其忤逆行为不仅有违自然法则,而且冒犯自然伦理。
借用庄子的一句话结束此文: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
总 编:王立春
副总编:魏赋光
主 编:戴恭义
图 片:牟文美
编 审:周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