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岳晋峰

卞占升一大早要到奄沟村去，他在那里还藏了点私货。卞占升今年六十七岁，长得身小力薄。年轻时就干不了重活，年纪大了，不想窝囊一辈子，也努力想赚钱，把日子过得好一些。他去年养猪，下了大本钱，从村镇银行贷了三万元，又借了亲戚朋友两万。建了猪舍、买了猪仔、饲料粉碎机。想着辛苦养猪挣钱，结果秋收后玉米价格疯涨，从每斤一块一涨到一块五。这一下让他赔得底朝天。一大群张嘴货伸着舌头嗷嗷待哺，玉米贵得喂不起。玉米价高过小麦，这种奇葩事儿，卞占升活了一辈子是头一次经历。没办法只得买小麦，把小麦子磨成粉喂猪。成本上去了，猪却掉膘了。猪没养好，却背了一身债。往年儿子结婚背的欠账没还上，又背上新的饥荒。

过了年，卞占升咬咬牙，把养猪那成套设备处理了，动员弟弟、妹妹、叔伯大哥又借了几万元。从塬上包了三十亩地，全部种上玉米。死活拚一把，把本钱捞回来，打上饥荒，从此以后洗手不干了。到了今年秋后，玉米收购价格从去年一块四五掉到每斤九毛。几万斤玉米放在场里卖不动，又不好保管。等了一个月希望收购商能涨点价，没有一块五也罢，能像往年那样一块一二也行。结果人家说九毛现在都没人要，八毛五能收也得托关系。眼看天气阴沉就要连阴，若连阴雨下上半月，玉米一发热捂坏了，更是一分不值。万般无奈，再次咬咬牙贱卖吧。去年养猪赔了五六万，今年种玉米又赔了三四万，两年下来成了欠款十多万的冤大头。凡事成王败寇，卞占升一辈子没挣过大钱，日子过得紧巴，常惹得亲友白眼。这老了老了又背上巨额债务，一下子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嫌弃。邻居斜眼嘲笑，家人冷言冷语埋怨。日子本来就紧巴，这两棒子打下来就落到了穷苦的田地。受尽无限凄凉，忍着无端懊恼，夜里摸一摸米柜，苦无隔夜之炊。晨起看一看炉膛，几天死灰不温。妻子外出做零工，自己守着一个空荡荡的院子，白天除了要账的，鬼都不愿上门。晚上院外落叶凋零，屋内长嘘短叹，面目寒酸，卞占升死的心都有。

天无绝人之路，好死不如赖活着。有本钱的买卖不好干，只好干点不贴本的。卞占升取了一个小手耙，从筷笼里抽出一双筷子，把罐头瓶子穿上细绳，到奄沟一带崖壁上捉蝎子。蝎子捉满一瓶就放在一处隐藏，攒够一趟就收起来送城里卖。一天忙下来受点饥饿、暑热，也赚得一百二百。入了冬，手头活少了，过了捉蝎子的季节。忽然想起，奄沟那头石缝里应该还有没收净的蝎瓶子。这才要去奄沟启货，一只白色小狗在前头边跑便嗅，一个瘦弱的身子在后边跟着小狗晃荡。

   “叽咣”一声惨叫，那只小狗四肢朝天躺在地上，向着空中蹬弹，嘴里呜呜两下没了动静。卞占升身子抖了一下，翻在小狗身边，眼里金星乱舞，耳里呼呼像是过火车。脑子里忽然有条缝，这是中了电猫吧。用力往外翻滚，再翻滚，再就没了意识。

等卞占升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了。右脚大拇指、二拇指焦黑、腊黄，已经没了血肉。臂上、腰上几十处烧伤。伤口往外溢着黄水，一只胶鞋的前半截敞着黑洞，唯独不见了自己心爱的小狗。

牛存志从医院出来被带到两门镇派出所。年轻的所长显得有点兴奋，坐在上首席位，手不停地在桌子上敲击。所长怎能不激动，这可是个大案，弄好了也能和南麻派出所一样，立功受奖。南麻同事不过是抓了几个在黄河里电鱼的老头嘛。河里炸鱼怎能和山上偷猎野猪相比，案值摆在这儿呢。破个河里电鱼的案子能立三等功，如今咱破了这电国家保护动物的几百斤野山猪的案子，还有人员受伤，这就是个的大案哇，至少也能立个二等功。立功受奖的欲望使所长越想越激动，这实在是天助我也。这案子坐实了，立功、戴红花、升职、加薪，好事成串。都说运来铁成金，人要是有命，出门就能捡钱包。这个案子就是捡来的。一大早就接到牛存志的报案，想到前途一片光明，所长睁圆了双眼，厉声喝问，一个小警察在一边忙作笔录。牛存志坐在下首椅子上，一五一十，老老实实，有问必答。录完口供，纸张递给牛看了，小警察取过红印盒，指点着在几个地方摁了红手印。牛存志态度好，表示认罪，也愿意服法。所长说看在你表现好的份上，今天可以先放你回去。但你要认真安抚伤者，做好赔偿，取得伤者同情。而后看伤情与双方意愿做下一步处理。并且要保证不能外出，要随叫随到。牛存志鸡啄米一样点头答应。小警察给牛去了手铐。牛存志从所里出来像做梦一样，揉着手碗，才觉得肉疼。

牛存志没敢回家，他带上礼品跑到医院看望卞占升。他一怕卞占升死了，案子升级。二怕卞占升伤情加重，赖在医院花费超标，将来负担不起。

牛存志想托人平息此事，他到奄沟找到了杨开平。杨开平说：我看目前情况伤者不会有生命危险。只要人不死，住上个把月院，花不了几万，再适当给他出几个月工资。我在中间给你调解，有三万元可以下来。

牛存志心想三万元，他与郎多愁一人一万五，只要伤家不上告，这事就算平下来了。

牛存志把自己家的余粮拉到集上粜了三千多块钱。从内弟那头借了五千多块，又从城里务工的儿子那边挪凑了五六千。牛存志四处举债，凑齐了一万五千元。牛存志要郎多愁一起去给卞占升和解。郎多愁说，这事儿你只管交给我好了，他想要三万就给三万？办这种事情你就外行了，只要我去，有这一万五给他，他就笑劈了。给钱这活儿，就要一磨二拖三吓唬。答应的事拖上三年两年对方自然就让步了。等说下场了，我再找你钱。看表弟收了钱，胸部拍得山响，说得振振有词，牛存志也想少花钱多办事，就回家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