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晋峰            

（原创 家在山河间 

 2025年01月22日 07:30 山西）

存志死了，他一个人悄悄地走了。在这个庄稼人称之为冬闲的季节，他走完了在这个尘世刚刚进入70岁的人生。

是存志的老婆最先看见存志死了。她先给在外打工的儿子打电话，叫儿回来安葬他父亲，再通知外出的村里人回来埋人。村里现在只剩下些个年老体弱，行走不便的老人了。年轻人都进城住了，在城里能挣钱，孩子有学上。病了就医方便，水龙头一拧就有水，做饭用的是天然气，出行有平坦的马路，累了还有公园逛。城里所有的方便村里都没有，村里住的是土窑洞，走的是黄土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城里人上班穿着工作服，只干八小时，还有星期天，月月能开工资。村里人在土地里刨食，灰头土脸没明没夜地干，只够糊个嘴，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个钱。村里走路要低头看路，不上就下，一步不小心就会栽沟里。村里人生活用水要到水泉里一担一担往家里挑。做饭要烧火，烧火要用柴，用柴要到坡上去砍去挖，烟熏火燎弄得满屋子都是烟黑。累些苦些村里人都不怕，从小到大，几十年就这样熬过来了。怕的是病了没处就医，孩子该上学了没学校。过去村村都有小学，邻近村里有初中，公社有中学，孩子上学不成问题。现在这些都没了，年轻人为了下一代，都进城了。几百人的村子就剩下十个八个老人，老人成了村里的守望者。这些老人是城里年轻人的根脉，是村子的象征。69周岁的存志在留守这些人里不算老，还显得年轻。安葬埋人在村里是件大事，要动土、要待客。老理说红事不请不来，白事听说就到。送存志这件事通过他老婆，传给儿子，很快传遍全村，村里在外边的人闻讯，都开车、骑车，纷纷地往回赶。

存志身体一向不错，怎么就死了呢。村里人从他老婆遮遮掩掩中看出了蹊跷。人呀，都是好奇心强，你越是大大方方的，人就越觉得没啥。你越是捂着盖着，别人越觉得有问题。

哎！我掌柜咋着好好的就走了呢？

哦，伢不想活了，就走了。

好好的，咋么说走就走了。得唆病了？

也没唆病，就，就就，就是不想活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美美的日子咋就不想活了。

就，就就是想不开。

唆事么，想不开？

人们总想弄明白牛存志为啥事想不开。回村里来帮忙的人多了，传的话也多了：我听说有人见他到派出所出来就不对劲了，像是霜打了一样，焉不拉几的。对了，我也听说有人弄下祸了，派出所正在查呢，是他吧？哦，前几天就有人嘲话，东岸有一人下了电锚，没电住山猪，打着人了。弄了半天是他弄的事。差不多吧，这就对上号了，前几天我还看见他去镇上粜粮食呢。懊呀，可不敢乱说，前天郎多愁在县里碰着我，向我打听我哪个伙计在派出所上班，能不能说上话。他想通过我去给他平事呢，说得就是这事，你悄悄的，不敢乱传。回到村里的人七嘴八舌，你一句，他半句，把牛存志的事儿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牛存志的确是犯事了。牛存志1955年出生在苏家岭村，父亲老来得子，四十多岁才有了他这个宝贝儿子。父亲是个挖煤工，三七年苏家岭来了地下党，在苏家岭建立了党支部。牛父从地下党李琏那里明白了穷人要翻身，就要组织起来，拿起枪杆子，推翻统治阶级才有好日子过。刘父三八年就加入组织，在苏家岭一带放哨，支前，打土匪，为前线送军粮。刘父从此后不再受封建统治和黑窑主的剥削和欺压。苏家岭南面是黄河，对岸是河南，身后是中条山，东西是深沟，村子处在一条南北逶迤的梁头上。梁头的岭子高高在上，可以俯瞰四周，但土地贫瘠，又缺水。吃水要到几里外的沟底去挑，小块地都是梯田，机械用不上，种地靠耕牛，收多少全靠天赏饭。风调雨顺时能多收三五斗，天旱时种一葫芦打两瓢，经常是缺吃少穿，能顾住肚子不饿就算太平。村子苦寒不养人，村子里打光棍的就多，外边的女人都不愿意嫁入，男丁找对象就格外艰难。牛父是贫苦矿工，身正苗红，结婚比同龄人晚了多年，生下牛存志算是老来得子。到了牛存志该成婚的年龄了，因为村子不好，家里穷，别人的孩子都十多岁了，他才结婚。在提倡晚婚晚育那个年月，算是晚婚模范。

八六年才结婚的牛存志，看到父亲因在井下挖煤积攒的一身疾病，气管炎、风湿痛，整天离不开药，就学了打石头当石匠。石匠虽苦点累点，但总不像父亲当井下工那样常年腿疼、咳漱。牛存志结完婚就靠给别人打石头养家糊口，挣了钱要还自己结婚时的饥荒，要给父亲治病买药，要负担孩子上学，要顾一家人的几张嘴。都说岁月催人老，时间就像一把杀猪刀，一晃几十年就像流水一样过去了。等牛存志送走了老人，给自己孩子办完婚事，自己也老了。牛存志看到现在的年轻人都纷纷进城定居，也不甘落后，拚出全身精力打石头赚钱。赚了钱给孩子在城里买房，让孩子在城里安居乐业。一个家庭想转变农民身世，变身成为城里人，就要加倍付出。现在的行情给孩子结婚、在城里买房，这两项手头没有近百万元很难实现。祖祖辈辈生活在苏家岭的牛存志在土里刨食，依靠打石头能赚几块钱。等到儿子在城里安了家，一步成了城里人，牛存志从儿子结婚那天起，日子就回到了解放前。借人的债要还，儿子的买房的月供也要逐月还。苏家岭的土地里生不出钱，打石头的活儿这几年又少了许多。村里盖房的人少了，谁还用石头。牛存志与几个人合伙给人家做忙工，工地上有需要砌石头墙的，牛存志会的石匠手艺就派上用场。每每干不到月底就急着找老板支工资，结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替儿子还账。可是到了冬天上冻或没工可做时，牛存志就有一种莫明的憋屈，闲不住的手没有事做，牛存志不知道怎样能熬过冬闲。在这节骨眼上，他的表弟郎多愁给他出了个点子 。

作者简介：岳晋峰，1963年出生于山西省平陆县三门岳家庄村。特殊年代，特殊经历，很早辍学。笔名岳老三。微信、播客号白浪滔滔，常冠中条山人。喜文爱书，烟酒无缘，诚信待人，掏心掏肺。久居青岛，心念河东，常盼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