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
本文是钟振振教授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全宋词人年谱、行实考》(项目批准号17ZDA255)的阶段性成果。
(二)贺铸的生平
2,生平(续十三)
关于贺铸“杖责贵人子”一事,宋·叶梦得《贺铸传》的记载是“初仕,监太原工作”时之事。夏承焘先生《贺方回年谱》以贺铸集中无太原(今属山西)行迹,谓此或即哲宗元祐二年(1087)在京任将作监属官时之事。按,夏说是。窃以为叶《传》所谓“太原”,当是“太庙”之讹。《宋史》卷一六五《职官志》五曰:将作监所隶官属十。修内司,掌宫城、太庙缮修之事。《庆湖遗老诗集》卷五《西城有怀旧游》自序曰:丁卯(即元祐二年)七月,余以将作属日至琼林、金明督察营缮。“琼林”即琼林苑,“金明”即金明池,二者皆东京皇家园林。据此推测,贺铸该年即供职于将作监属下之修内司。
非常可贵的是,无论如何偃蹇于仕途,穷愁潦倒,贺铸总不肯奴颜婢膝,与世俯仰。但解征衣平酒债,莫随肥马作尘纷(《诗集》卷六《送毕彦祖先之京师》),这是他对友人的临别赠言,也是他自己的行为准则。丙寅元祐初年冬,贺老困寓京尘中。无心炙手权门热,曝背晴阳坐屋东。中年所作的这首《卯醉口号》(《诗集卷九》),活画出了他那一身铮铮傲骨。在他的诗集和词集里,几乎找不出一首屈己干人的庸俗之作来。就连他请李清臣等为举主,荐其以武换文的书信,以及事成之后的谢启,也是由友人李昭玘捉刀代笔的。自然,这未免有几分“君子远庖厨”(《孟子·梁惠王》)的气息。但当时制度如此,换官例须大臣论荐,事出无奈,且所请托者又都是正人君子,或者可以原谅的吧。
由于怀才不遇,平生抱负难以施展,贺铸胸中,岂无磊块?故不平之鸣,随处辄发。
赠别怀人时,他为才高位下的友生鸣不平。《诗集》卷三元祐元年(1086)在京作《送李主簿夷行之官河阳》曰:
古来英特士,往往沉下僚。
念君鸾鹄姿,俯首栖蓬蒿。(四首其二)
君才本高绝,流俗固难偕。
桂生樗栎林,宁免相突排?(四首其三)
《诗集》卷四绍圣三年(1096)十月在江夏作《怀寄周元翁》十首其三曰:
周郎尘外人,冰甃立寒玉。
……
有德且有言,可采篆缣竹。
未为造物怜,方徇斗肖禄。
司晨属群鸡,安事彼鸾鹄?
同是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披文如见,实在不妨认作贺铸自抒其政治失意的愤懑。
登临怀古时,他为负一世之才而不得时用,仍横遭摧残的昔贤鸣不平。《诗集》卷四同年九月江夏作《鹦鹉洲》哀祢衡曰:
处士起河朔,英风拔时髦。
文章俪坟诰,俯就犹诗骚。
儿女命杨孔,奴兵视刘曹。
奸雄可奈此?束之投楚郊。
忤俗竟非命,惜哉时不遭。
非无择木智,天下方滔滔。
遗干泯鱼腹,浮魂谁复招?
近结屈平好,佩兰杂申椒。
远惭子胥烈,怒气翻秋涛。
空馀春草碧,恨血满江皋。
《诗集》卷八绍圣四年(1097)八月同地作《和豳老郎官湖怀古》五首其二伤李白曰:
白也遭时网,临年放夜郎。
何妨去物远,当道横豺狼。
贺铸虽未至于像祢衡那样因桀骜不驯而罹杀身之祸,像李白那样因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而被罪谪远,但其狂狷多忤,难容于世,才命相妨,志不获骋的一生,固与祢衡、李白有某些相似之处。因此,吊兹二人也不啻是以另一种形式宣泄自己满肚皮的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