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夏格巴林寺的故事
(上)
文/贾远朝
西藏阿里高原的普兰县城坐落在喜马拉雅和冈底斯山的峡谷地带,是中国、印度和尼泊尔三国的交界处。这里,四周雪山环绕,孔雀河在县城里蜿蜒而过。每当清晨,一轮红日从东山冉冉升起,万道金光从长空中直射雪山群峰,瞬间,高耸的雪峰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芒。此时,在“日照金山”的光焰下,县城与四周金黄色的城堡交相辉映,萦绕在达拉喀山上的晨雾穿行于千沟万壑的残垣断壁之间,仿佛在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多少如烟的往事。
20多年前,我到普兰来工作,稍一有空,我就和军医索南一起来到县城对面的达拉喀山上,看到这里有一座座形状各异、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的古老遗址,这就是夏格巴林寺遗址,也曾是旧政府普兰宗的驻地。索南军医是当地人,又有文化,会藏汉两种语言,对普兰当地情况很是熟悉。他介绍说,该寺也叫贤柏林寺,曾经是阿里最大的寺庙,曾有僧众300多人,房屋250余间,最大的经堂竞有300多根柱子,殿宇极为辉煌。如今这规模宏大的建筑群,只剩下气势恢宏的残垣断壁了。他还说,“夏格巴林”在藏语中是“忏悔”的意思。该寺是17世纪末,蒙古族将领甘丹策旺在打败森巴侵略军、收复阿里及拉达克领土后,因杀敌过多而忏悔修建的寺庙。在此之前,佛教大师阿底侠到此来弘扬佛法,米拉日巴也曾在此山中修练,为这里留下了无数扑朔迷离的佛教传说。我和索南军医每天步行10多公里的山路,穿行于浩瀚的废墟之中,却无心留意这些神秘的佛教故事,而是在夏巴格林寺的众多废墟中寻找着另一个故事的蛛丝马迹。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军刚进驻阿里高原的时期,正是我军立足未稳、生存困难的危险时期。我们在废墟中苦苦找寻,虽然没有找到当年故事究竟发生在哪一间房里,但是,我们通过层层叠叠的土墙石壁,仿佛看到了一位英勇无畏的年轻战士,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和阴险狡诈的反动派斗智斗勇的场景。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当年阿里军分区的副司令员贡保。贡保副司令是甘肃夏河人,个子高高瘦瘦,说话很刚脆,走路风快。他1951年作为先遣连的后续部队徒步走上阿里高原,在阿里边防一干就是40多年,退休以后还为分区的营房种植红柳。贡保副司令为人谦和,对下属非常关心。他和我同住在军分区家属院,他的家就在我家的屋后。每次从他家门口过时,他都要邀请我到他家里坐坐。到他家后,先喝两杯清稞酒,再喝酥油茶,然后毫无拘束地拉开家常。
有一次,他在给我倒酥油茶的时候,我看到他手脖上有一条深深的勒痕,我就问他,那是怎么回事。他连喝几口酥油茶,就讲开了他的传奇故事。
还是他在13岁的时候,因他年幼丧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母亲就带着他从夏河走到拉萨去朝圣。在拉萨磕长头时,不幸和母亲走散。母亲以为他和朝圣队伍一起回到夏河了,便把他独自一人留在了拉萨。贡保一人在拉萨没有吃住的地方,便到拉萨西郊的哲蚌寺去当了小喇嘛。当小喇嘛倒是能混口饭吃,可是,管家却不让他去念经学佛,而是叫他到山下的井里往寺里背水。因他年龄小,气力不足,一不小心就摔坏了背水的陶罐。这次,管家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顿,直到打个半死。可是没过几天,他又摔坏了陶罐。这次管家就把他的两手捆起来,用绳子吊到井里。贡保一个人被吊到黑古隆冬的井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两手疼得他乱叫,可是无人应答。贡保心想,这下死定了,想着想着他就昏睡过去了。不料,当天还没亮时,和他玩得好的几个小喇嘛来把他从井里拉了上来,给他喝了几口水,贡保就苏醒过来了。小喇嘛对他说,赶紧跑吧,再不跑,你这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于是,他一个小孩,一边要饭,一边走路,慢慢地从拉萨走到了兰州。在兰州,遇到了进疆部队在招兵,他立即报名参加了解放军。在兰州学习了一年的文化,学习了汉语和藏语,后被分到了新疆独立骑兵师。这个部队是专为解放西藏阿里而设立的,当时,从新疆于田派出的进藏先遣连已出发,贡保跟随团长安志明一路翻越昆仑山,剿灭了国民党在阿里高原的残余势力,解放了阿里全境。我军在普兰县城的制高点上设立了边防连,统管普兰全县的内外防务,贡保到这个边防连担任了翻译。
然而,这个连队受重重雪山阻隔,后勤补给完全中断了,眼看带来的干粮就要吃完了,在驻地附近挖野菜、掏地老鼠根本不够充饥,全连上百号精壮人员,眼看就要断炊了。这时,连长彭清云把贡保叫来,你今天出去到处走一走,一定要买点粮食回来。可是,贡保走遍了普兰的所有门店,不但没有买到一颗粮食,而且还听说,最近普兰宗本已放出话来:凡卖给解放军粮食者,轻则鞭笞,重则砍头。贡保回来后向连长作了汇报。“他们真歹毒阿!”连长彭清云说:“他们是想把我们困死、饿死在这个地方 。看来,在市场上是买不到了,听说宗本府有几库粮食,明天你直接上宗本府,找他们买粮。”
第二天,贡保早早地做好准备,喝了了一碗糌粑糊糊,就向宗本府走去。他从孔雀河边攀岩而上,走了两个多小时,才爬上达拉喀山,来到了宗本府前。
“站住,干什么的?”几个蓄长辫子、穿藏袍的藏兵拦住贡保的去路。“我是解放军,今天来找宗本,有要事相商。”贡保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一个藏兵指使另一个藏兵进去通报。片刻,去通报的那一个藏兵出来说:“宗本今天忙得很,你明天再来吧。”贡保接连去了几天,宗本就是避而不见。
又一天,贡保机智地绕开了几名哨兵,闯进了宗本的官邸。见宗本索南仁青和副宗本罗布多吉穿着僧服,却吃着羊肉喝着酥油茶。“我叫贡保,是解放军的翻译。”贡保自我介绍道:“今天来找宗本先生,是想买一点儿粮食。我们一定按市场价格,公平买卖,请宗本指示有关人员,卖给我们一些粮食。”
“哪有粮食。”索南仁青双手向前一摊,说:“哎呀呀,你还不知道我们这里是穷乡僻壤,粮食少得可怜,百姓尚不得温饱,哪有粮食卖?再说,解放军进军西藏,不吃地方,是中央政府的决策。你们的生活问题,应该由你们自己解决。请原谅,我实在给你们帮不上什么忙。”
“怎么会没粮?”贡保说:“普兰是阿里的粮仓,这人人都知道。百姓每年都要给你们交那么多粮租,听说你们宗本府就有几大库陈粮,你怎么说没有粮食可卖呢?”
“胡说八道。”索南仁青说:“我从来没见过哪有粮食,谁说有粮食,你找谁去。对不起,送客。”
贡保只好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了连队,回来后,却看到一名战士饿昏过去了。贡保躺在床上,一夜没睡着,一直在想,明天怎么去把粮食买回来。
天刚麻麻亮,贡保就起床了,他把手枪擦了一遍又一遍,把子弹装满膛,身上又装了三个弹夹。他走进伙房,53岁的老班长给他从锅底上捞了一碗很稠的野菜汤。
“吃饱了吗?”班长问。
“吃饱了,吃饱了。”贡保口虽说吃饱了,但肚子总觉得缺点什么东西,就在水池子里舀了一瓢水喝下,又垫了一只鞋底在胸口。老班长看他没有吃饱,又给他铲了半碗锅巴,说:“孩子,吃吧,吃饱了好上路,全连战士都等着你哩。”
贡保一下子哭了起来。
“别哭,孩子。”班长说:“哭不顶事,反动派就盼我们全部饿死啊!”
贡保说:“班长,今天看我的。我今天买不到粮食就不回来了。”
“千万不能这么说。”班长说:“尽量去买吧,争取把粮食买回来。要注意方式方法,一定不要胡来,要注意解放军的形象哟。”


作者简介:贾远朝,四川广元市人,毕业于中国新闻学院。从事宣传新闻工作30多年。著有《山水之源》、《神兵天降》、《脚下的地平线》等,《神兵天降》获五个一工程文艺类一等奖。现为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