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日黄河游
文/刘林海
我一直以为,厚重的浊黄是黄河水永不改变的特色。但我没有想到,冬日里的黄河水竟是清澈的。
隆冬中旅行陕北。滴水成冰的日子,雾霭弥漫了天空,感染得户外的行人也吐出一股股白雾。忽然有一种冲动,这样的时节里去朝拜黄河,一定会有不凡的感受。于是找了机会,到了榆林清涧号称太极圣境的黄河湾区。
近些年,虽形形色色的大峡谷似被叫滥,但黄河大峡谷当是实至名归的景观。一道深难见底的沟谷像是被天神开掘出的巨堑,横亘于大地,硬生生把秦晋两地分割开来。滔滔不绝的黄河水像一条黄龙,在峡谷底部蜿蜒流淌。峡谷就成了黄龙的专用御道。若是其他的季节,拱守黄龙的两岸,不管是绝壁还是山梁,朝晖夕阴,韵味无穷。星星点点的羊群在牧人的号子中欢快地跳跃奔跑,间或还可听见两岸歌手的对唱。然而到了冬日,这里却别是一番滋味。
常说黄河九十九道湾,太极圣境不知是第几道。但直观磨盘般浑圆的河道,让人竟对它是否属于天然形成而生出怀疑。想着若非造物主刻意用工具划出一个大圆圈,河道缘何能圆得如此规整。
站在高高的峡谷岸上,放眼两端的群山,满目苍凉与激越。纵横交错的沟渠,像饱经风霜的面孔上被岁月刻出的皱纹,蕴含着难以参透的沧桑。山梁上,铅灰色的嶙峋岩石,显示出坚不可摧的气势。山坳里,落尽叶子的树木虽然稀疏却挺拔张扬。背阴处,不肯融化的积雪用银色的光芒点缀着世界。峡谷的底端,那条原本应当泛着金光的黄河,现时却如一条玉带,绕着磨盘般浑圆的大山缓缓转动,而河面上竟飘着密密麻麻银色的花朵,状若争奇斗艳的莲花。太阳穿过薄雾,照在河面上,玉带便闪闪发光。
如此神奇胜境,怎能不引得迁客骚人意气风发?难怪近一个世纪前,伟人毛泽东曾站在此处,壮心抒怀:“北国风光,千里冰封……”。
这般稀罕的邂逅,又怎能不吸引我顺着羊肠小道,拾级而下,去谷底的水边看个究竟。
置身大峡谷谷底,站在距河水一步之遥处,忽然就觉得头顶的天空小了许多,原本在峡谷岸上看着如玉带般的河面却变得宽阔起来。再瞧那水面上的银色花朵,竟是形状千奇百怪的浮冰,阳光下晶莹剔透。但哪曾想到,飘着浮冰的黄河水,却一改往日浑黄的面目,色泽清亮透澈。于是,万千块银色的浮冰疏密有致地依偎于碧绿的河水之上,宛如万千朵莲花盛开于池水中。只不过这硕大的莲池,兀是奔流不息,独显韵味。
冰与水结伴流淌前行,一定有故事。思忖必是在上游某个地方,川流不息的河水与留恋故土的严冰之间争斗打拼,终因滚滚洪流的强势,冰面不得已妥协后化整为零,虽顽强地保持着残存的硬朗,却只能随波逐流。
突如其来的一河碧水,让我在始料未及中惊讶不已。黄河,流淌于黄土地上的生命大动脉,滋养了黄皮肤华夏人的母亲河,金黄色是它根深蒂固的标签,甚至是引以为傲的皇家妆扮,难道竟也被严寒冻得失去了血色?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这是黄河壶口刻印于无数人心中的画面,见识过那种浑黄波涛者,无不摄魂动魄。我曾经数次去过那里,站在壶口边上,一阵阵水雾袭过头顶时,便被细小的黄泥沙染得与黄河浑为一体。此刻,这突然易容的黄河水前行百多公里,即驾临壶口,不知会是一种什么情景?
为了心中神圣的牵挂,我决意驱车沿峡谷下行,去壶口一探究竟。感谢时代的进步,一条沿黄观光公路提供了方便。在一路奇景妙境的领略中,不消半日功夫,即至壶口。当视野中的河水突然在河面上消失时,那熟悉的隆隆涛声又冲入耳膜,那看似断流的河道上仍是蒸腾起团团雨雾。看来任是数九寒天,壶口的倔强豪放依然如故。
放眼望去,壶口的上端,河面一如既往像是受到神力的挤压,渐次收紧,水流陡然湍急,但方才百十里上游的朵朵莲花此刻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壶口的下端,河流照例如巨龙潜入地下,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急切行至壶口近端,虽已有心理准备,但从来未见过的美轮美奂,还是几乎令我窒息。
如众龙发疯的水流倾泻而下,相互的缠绕打斗中,激起滔天浪花,龙吟声、猿啼声、虎啸声、狮吼声交织在一起,集合起世间最骇人的轰鸣。天崩塌、地裂陷,高山倾,大河溃,似实似虚的情形汇就了世间最震撼的画面。这就是天下黄河被一壶收尽的壮观场景,宽阔的河流着魔般顺着壶嘴喷涌下泄,在岩石上冲开一道匪夷所思的巨型凹槽,把身躯深深埋进地平线下,完成了自天入地的壮举。
然而此时此刻,更令人称奇的,是那昔日的浑黄真的不见了。黄龙变成了青龙,金色巨浪被银色波涛取而代之。
若仅是河水换妆倒也罢了,最震撼莫过于密密麻麻倒挂壶嘴岩石上的冰凌。因为少了黄沙,冰便显得透亮。大大小小的冰柱顺着岩石排列布阵,像是用玉石雕琢而成的栅栏,拱卫着岩壁,似要告诉人们那岩壁后面隐藏着威严的龙宫。水流冲撞着冰凌,激起千堆雪,以似水非水,似雪非雪的身姿奔涌而下。
看着这冰凌,又不禁感动起黄河的宽容来。激流中,河水击碎了坚冰,融化了冰块,让固步自封难以为继,却不料在这无坚不摧的壶口上,又别出心裁地制造出这衔接天地如玉柱般的冰凌,演绎出兼收并蓄、有容乃大的美德来。
一趟冬日黄河游,开阔了眼界,启迪了思维。常言黄河是华夏的骄傲,连带着把那黄色也崇拜起来。但冬日里的一场亲近,却让我明白这黄河的黄色原来并非一成不变。思量个中原因,或因冬日少了暴雨,或因寒冷中土壤冻结没了流失。但不管如何,虽然失了特色,却带来了无尽的清爽。这清爽自然是值得留恋的。试想,倘若有一朝黄河永远告别了黄色,那该是何等壮烈的脱胎换骨?
刘林海
二○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刘林海
陕西省礼泉县人,先后就读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西北政法大学法律专业。文学学士、法律硕士。经济师、高级律师。
一九八三年参加工作,一九九零年起从事专职律师工作。现任陕西汉廷律师事务所主任,西安仲裁委员会、渭南仲裁委员会仲裁员。
曾获“全国律师电视辩论大赛”陕西赛区“最佳专业知识辩手”奖。
第一部长篇小说《汉京城》由作家出版社于2019年出版。
第二部长篇小说《落户》由作家出版社于2022年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