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周庄
文 柳风
一个呢喃软语的少女,一叶摇摇晃晃的小船,一条柔柔的缓缓的流水,一座风雨沧桑的拱桥,一缕无法抹去的记忆。
这就是周庄,这次的江南行把我带到了那个难以忘怀的日子里。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车就要开了,我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的。
车正要开动时,一个姑娘匆忙呼叫着“开门”!上车后来到我座位前的是一个亭亭玉立,长发披肩,束了一条湖色的发带,淡妆素服的少女,一件浅蓝色的短袖上衣,露出圆润白皙的手臂,洋娃娃似的脸上时时漾出两个可爱的笑靥。取下背包,几次想放到行李架上终因过重未完成,满头大汗。
我站起来,接过她的背包,不知装些什么,确实很沉,我把它放在我们顶上的行李架上,她感激地笑着说,谢谢!
我问:到哪?
她说:京山。
全车大都是到京山的,因为这是到京山的车,我就没再多问。闭上眼睛,随着车的摇晃,慢慢睡着了。不知道有多久,感觉什么在我脸上撩着,我睁眼一看,原来是姑娘也睡着了,头靠在我肩上,一缕青丝在我脸上轻轻地撩动,我感受着她身体的温热,一股似有若无的馨香,缓缓地飘进了我的鼻孔,不是衣香,也不是脂粉香,似是她身上的温香,又仿佛是从她皓嫩胜雪的肌肤里,隐约透出来的肉香,这股异香,若似兰花之幽、清淡如莲蕊之清,直渗心肺。我再也睡不着了,不忍失去这种温馨,闭着眼睛,如在沉睡中,心神如醉。
好久,也许是一会,车子到了一个城市,突然停车惊醒了她,她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问:你到京山做什么?
她说:去上班。
那单位?
桥乡医院。
哦!我就是桥乡人。我们感觉更加近了,聊了会,才知道她的一些情况。原来她叫严萍,是苏州昆山人,大伯在武汉工作,她在武汉读的医科大学,分到桥乡医院工作。
再次与她相逢,已是冬天了。那天夜晚,远处的群山发生山火,火光染红的半边天,单位和农村的人们除老弱的看门之外,全部上山灭火,因为那时根本没有消防之说,完全是打人民战争。第二天,燃烧的大火有四十里长的战线了,在家领导说,带队的领导从昨夜入山后,音讯全无,让我们几人带着食品、药品送到火线上去,带药品的人员就是严萍,我们几个背着锅盔、馒头等食品。
走出了到林场的公路,再没好路可走了。沿着崎岖的小径前进,踱过莽林,走过峡谷,爬过山岭,我们完全被那山野的气势所震慑了。向左右两边望去,只见万山重叠,如海涛汹涌,连绵不断。这时很远的前方,层峦叠嶂之上,迷蒙烟雾之中出现一天火光,染红了半个天空。我们的眼前奇峰险恶如乱石穿天,林涛汹涌恰似巨海狂啸。林密仰面不见天,草深俯首不见地。这样的地方山火烧起来,可见灭火之难于上青天!
我和严萍走在最后面,严萍不善于走山路,慢慢和同行的人拉开了一些距离,我正有些着急,走在我前面的严萍突然一脚踏虚滑倒,我急忙抢着拉着她的衣服,但也随着惯性一起滚下山崖。好在山上覆盖着一人多深的茅草,最终被大树挡住了下滚的趋势,安全着陆。除脸和手有小伤外并无大碍,但并不知情的同行人却远走了。药品也丢失了,只是我背的单肩包还在,紧扣在包内的食品还在。
我俩掉下山崖,并没有引起同行人们的注意,又不是一个单位,也彼此不认识,没有人找我们,我们也找不到他们,只能在山里乱穿,地上没路,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哪了,只能向有烟雾和火光的地方盲目地寻找,倦了,饿了,我们坐下来休息,吃干粮,再走。
太阳开始沉落在大山的后面,天色慢慢暗下来,严冬的寒风呼啸着刮过树林,树木剧烈地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映在天空中的火光也消失了,远山也不见火光,应该是大火被扑灭了,四周格外安静,冬天夜晚的温度比白天低得多,最紧要的是找一塆子,一个地方度过寒夜,但这荒山野岭渺无人烟,直到入夜时分,我们终于看到一个孤零零的草棚,这草棚是用长长的树木和稻草盖的,如吊脚楼一样,在离地一米多高处搭了一个睡铺,可能这样预防野兽侵袭。这是农民防野猪损坏庄稼而搭建的看守棚,现在庄稼已全部收回去了,才留下这个空草棚,这便成了我们的避寒之处。
我先爬上去,上面铺满厚厚的稻草。
我对严萍说:看来今夜只能在这里住一夜了。
严萍说:快把我拉上去,我好累哟!
在草棚里我们盘腿坐下,吃了些东西,有句没句地闲聊,她说她喜欢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让我讲给她听。反反复复,她却总是不厌烦。她说她羡慕白娘子,因为白娘子可以放下世界选择相爱。一会儿就疲倦了,并头躺下休息。自从一路同归,再没有刻意相见,今天竟然恍如隔世般地相逢并睡在一起。这让我一时方寸大乱,居然面红耳赤,梦魇般的目光一次次在她身上凝聚,又飘散。我刻意地留下一些距离,目的是为平静一颗骚动的心,却忍不住呼吸她身上传来的芬芳,这香味让我毫无睡意。严萍侧着身子背对着地睡着,我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
夜渐深,山野里寒气逼人,我想应该想办法,不然无法度过这一夜。远处隐隐传来不知是狼嗥还犬吠,一声长似一声,听来哀凄割裂。严萍惊叫一声,突然转过身来把我抱住,身子剧烈抖动着,那一刻,她就像一位孱弱而无助的婴儿,紧紧地依偎在我的怀中,寻求着保护,寻求着慰藉。
我安慰她说:没事,有我,它们不敢来。其实我也很怕,远处的叫声没有了,但严萍身子还是抖动不停,她说:好冷。
我看铺着很厚的稻草,就起来把稻草拉起了好多,盖在我们身上,为了暖和,我把她拥抱在怀里,让她的背对着我,头枕在我的手臂上,这样,不一会儿就暖和多了,她也平静了。
好久好久,我根本就睡不着,我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只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我一动也不敢动,怕惊醒了她。
青春之歌是首山间夜曲,躁动的青春,流着最不安分的血,沸腾着在燃烧,把梦点亮。把青春燃烧。
她突说话了;你有女朋友吗?
她果然没睡着,我说;没有。
她说;真的?
我说:真的。
她翻过身来,面对着我,吹气如兰。
她说;那我们谈朋友吧!
我说;好!但为什么你会爱我?
她笑着说:大概是英雄救美,大概比喜欢更多一点。
我问她:如果比喜欢多一点就是爱,那么,比爱多一点是什么?
比爱还要多一点?她在我鼻子上刮了下,然后浅浅地笑着说:对我来说,就是你。
我用手握住她的手,说,谨记你的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小声唱起歌来,歌声的圆润堪比深海珍珠,曲调的流畅胜过高山流水;令人身心舒展,使人如痴如醉。
当我们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看到满身的稻草,我们相视大笑,清除了身上的稻草,沿着山路继续寻找回家的路,既然有照野兽的草棚,离有人迹的地方也不会很远了,果然不到两公里,就有一个塆子,狗叫声引出一个老妈妈,我一看,大喜,这个老妈妈我叫她姨妈,其实也不是真的姨妈,但和我妈妈同姓,结成的姊妹,所以我叫她姨妈,姨妈很高兴见到我们,忙让我们到她家去,我们洗脸后,她做的荷包蛋面条已端上来。
这样回家的路就非常顺利了。
从此,小街的河边,留下了我们的屡屡足迹,林荫路上空,飘扬着我的歌声。一路踏着落英缤纷,月下,花前,清风浅绕,爱更浓更深。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一年后,严萍接到调动通知,调她回老家周庄。
分别时,严萍问我:你舍得我吗,怎么显得很冷漠?
其实我不冷漠,那只是我的外表,那只是我抵御伤害的一种方式。只是她去意匆匆的样子渐渐地刺痛了我的心。
我问梨花带雨的严萍:你在千里之外,还会喜欢我多久呢?
永远!
……永远有多久?
即使你已经不爱我了,即使你已经忘记了我,即使我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依然会爱着你。
乱讲,都不在这个世界了 还怎么爱我啊!
我会找个天使,让她替我来爱你。
离别的时刻终于到了,严萍拉着我的手似有很多话要说却没开口。“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这是她内心的独白。我的喉咙哽咽了,泪从眼角流了下来,我急忙拭去,极力控制着感情,不让泪奔流。我微笑着,用那有些沙哑的嗓音唱起:“舍不得你的人是我,离不开你的人是我……”就这样,我含着泪唱着歌为她送行。
严萍终于随着汽车渐行渐远,最终一去不能复返了,在是多么的残酷,多么揪心的悲哀,想到以后的这一切心里就会莫名地痛,嗓子似乎被什么卡住了,止断了仰天的哀叫,这是多么的可惜。我只能把美好记忆留住,把记忆留在相册,留在脑海,留在笔尖,就让我们在笔尖开始我们的青春故事。青春是自己导演的一场大戏,让人回味,令人陶醉,有掌声,有心醉,有心痛。
我们鸿雁传书,她约定我们每周必须有一信来往。
我们在纸上交往持续一年多后,终结于莫测高深和威严冷酷的命运。不久我结婚了。现在想来,那一段岁月,我与她终是擦肩而过,我犹是我,她还是她。
新婚还在蜜月中。一个黄昏,我正和妻子闲聊,有人推开我家大门,来人让我惊呆了,她是严萍!她的两颊明显地消瘦了,凹陷的两眼,明净如水的目光黯淡了。
妻子知道我同严萍的关系,把我让进房间里,她坐在房门外发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想起了一句古词:“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那些宋词中的悲欢离合如同烟雨江南的青石小巷,雨水沿着爬满青藤的瓦檐轻轻地滴落,敲打在芭蕉之上,直把一缕撩人的情思随着飘飞的梨花氤氲成一幅朦胧的漫漫长卷,在浓郁的诗韵里一直飘香到今天,挥之不去。迷失过后,我们才真正了解自己。
“我爱你”三个字,讲出来只要三秒钟,解释要三小时,证明却要一辈子。
严萍悲伤地流着泪说:你没有什么说吗?
我说:木已成舟,奈何?
她说:我到杭州学习半年,学习很紧,我就没给你写信,学习回来后,写信无回音了。
我说:我写的十多封信如石沉大海后,只得放弃。
她说:“听到你结婚的消息,我想到的是马上来见你。因为写信听不到声音,打电话看不到表情,这些日子我都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常常半夜从噩梦中醒来,疯狂地寻找,然后绝望地哭泣。我终于意识到,我失去的是一个多么温暖的怀抱!是一份多么深挚无私的感情!是我亲手将自己的幸福拱手让与别人,这种遗憾和伤痛将会折磨我一生,我为什么要回去哟!”
我说:你忙,忘了我需要人陪;你忙,忘了我会寂寞;你忙,忘了我在等你来信;你忙,忘了你对我的承诺。但你知不知道,爱情不是等你有空的时候,再去珍惜的。你来过这次了,我怀念一辈子。这一生,穷其所有,你于我,终还是晚了一步。注定的缘尽,一个转身,一个挥手,一个微笑,你我,海之南,云之北,天涯之隔。
她拿出笔,在纸上写下:散发待君束,长发为君留,当思念的风袭来,我三千青丝的挂牵只为你飘起。
她含泪而去。从此再没见面。
喧嚣的红尘,怦然地爱恋,还有那一去不复返的时光,总会有一些落寞和惆怅。命运,就像一幅画卷,当水彩笔渐渐有了爱的颜色,今生的光阴故事也许不会再改变。爱恨都已倾城,一生,追寻的,也许就是交会时的光亮。
叹流年,默默不得语。
……
这次江南行来到周庄,严萍从我脑海里跳出来,她依然如此纯美,如此清晰,我好想借此寻找到梦中的她。
一座座横跨在小河上多姿的小桥,古典的建筑,悠长的小街,淳朴的人家,构成了一幅宁谧的江南水乡图,它就是著名的江南水乡古镇——周庄。在我的想象里,周庄该是古朴的,静谧的;该是清幽的,悠然的;该是清晨,水面上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朦胧烟雾,早起的女人们三三两两,蹲于水边,搓洗衣物;该是“小桥,流水,人家”的真实写意。因为,我见到过的周庄图片都是那么美丽,恬静,纯朴和绝俗。
周庄游人如织,络绎不绝的游人却带给了千年古镇以勃勃生机。虽说日渐商业化的古镇让人直呼遗憾,可旅游是一种心态,况且周庄有它独特的气质所在。
我们几人乘坐一叶小船,船嫂慢慢摇着弯弯的橹,小船晃动得让我有点担心,有点害怕,船嫂让我放心。船嫂唱着“太湖美”等歌,阵阵秋风吹动着岸边的柳丝,浓而有着几分羞涩,艳而又柔情,几缕柳枝,点破了河水的平静。
古镇四面环水,前街后河,河街相依,傍水建房,架桥津渡。一条潺潺的河水穿街而过,青青柳枝立水边,幽幽翠影叠水中。
我无心优哉游哉地徜徉在古老的石板桥上,追寻古人留下的踪迹;我也无意驻足圆拱的石桥上,怡然自得地欣赏两岸的风光及河中载着游人的小船,还有船娘的吴侬软语。我时常悄悄打听这个叫严萍的心上人,但没有人知道,那时的卫生院已变成的医院,严萍回去后,再没和我联系,而团队的活动又不允许我有时间单独活动。一直到夜里,我无功无奈地返回住处。
委婉清秀的周庄,抹着淡淡的红妆,不论是烟雨中,还是夕阳下,此时,她的芳容依旧迷醉我的心扉。如果说,命运的轮回,让我再来一次江南游,那么我仍旧选择周庄,因为——爱在周庄,不管走过多少千山万水,最美好的曾经,仍是周庄。难以改写的故事,即便自己的思想再跳跃,也难以更改是非,抹去关于周庄少女的一切。
淡淡的烟岚,心已水波潋滟。反反复复翻阅的旧时信笺,勾勒出了太多的两地相思,如今,你也会和我一样,又各自在何处黄昏独立?同样的细雨缠绵,同样的思绪连连?还记得“散发待君束,长发为君留”否?我寻觅的周庄,被风吹走的不只是一缕柳叶,一帘烟雨,还有丝丝的华年,缕缕的情愫。就在江南泪雨成霜时,那天涯可怜的烟雨凡尘,一水透明的纠缠,一句绝尘的刻骨,已在辗转不眠的夜晚,听任孤独在生命中永生泛滥。
2015年2月25日于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