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的九月菊(七)
文尚金恒
第七章
人生原是这样,从丑和恶里提炼出美和善。
——钱钟书
清晨女儿早早起来,到超市去,按陈刚制定的食谱,给妈妈买来好多东西。进门时一手提一大塑料袋食品,一手提一箱“特伦苏”牛奶,将防盗门一关,便大声喊:嘿,东西好贵呀,物价涨得太厉害了。老妈,我给你买好吃的了。奶奶快来接一下东西,老爸还在睡懒觉吗?
玉珍笑喜喜地从卧室走出说:哦!我们婷婷办了件啥大事?大喊大叫的,好像让全世界人都要听见。
老太太急忙应:我就来了,我就来了。哎,我的这个娃娃。
陈刚也笑喜喜地说:强将无弱兵,女儿这样强,我怎能睡懒觉呢?看我把你换下的衣服全都洗出来了。把你妈尿后的记录也记完了。女儿一看,一个红皮塑料笔记本上详细记载着具体时间,尿尿的次数和每次的毫升数。女儿心中一热,便想,我的老爸真不容易,一天天就这样坚持了下来。
放下东西,打开“特伦苏”牛奶箱,里面放着一张大书笺似的广告书,设计很精美,除介绍产品的诸多好处外,有一首叫“这是我的世界之最”的诗,女儿灵机一动,先将广告藏起来,然后把妈妈拽进卧室,让其坐端说:老妈,现女儿给你献诗一首,请欣赏。说着便朗诵了起来:
世界上最闲逸的雕刻室
在希腊的爱琴海
我在那里雕刻时光
世界上最恬静的图书馆
在阿尔卑斯山的莱芒湖
我在那里阅读心绪
世界上最旖旎的舞台
在圣多里尼的海蓝屋顶
我在那里演绎回忆
世界上最悠远的跑道在
夏威夷的梦幻海岸
我在那里驰骋灵感
听完,玉珍笑着说:不愧是大学生了,还挺浪漫的。读的也有声有色有韵味。
女儿笑说:那当然,谁让我们是80后呢?有人说我们80后是垮掉的一代,有人说我们是祖国的未来。中国能否成为世界强国,全靠我们80后这一代了。
哈哈哈,大家听完女儿的高论都笑了。家庭气氛如春,包括那多事的老太太,老脸堆笑,一改往日的坏脾气,扫地,做饭,煎药,炒菜很是勤快。全家人因姑娘的到来,似乎迎来了春天。整天家里欢声笑语,一派莺歌燕舞景象。
每次透析,姑娘陪着去医院,陈刚放下心来去上班,等透析完,他去和女儿一块将病人接回来,他感到轻松了许多。
过年的气氛一天天变浓了,放了假的小学生们,时不时就炸一花炮,仿佛提醒大家别忘了过年。大街上办年货的人,你来我往,拥挤繁忙。陈刚想今年玉珍有病,无法操持年货,让老太太留下在我们家过年,加之姑娘也在,我们热热闹闹过个年,年后不知会出现什么使人料想不到的结局,就难说了。陈刚下班后,想先给老太太说妥后,再给人家儿子打电话通报此事。谁知等他下班,老太太早已提着外孙女给她买的衣服走了。陈刚一看便急问,玉珍,老娘咋走了。
玉珍很不高兴地说:去就让去,别管,毛病又犯了。
陈刚说:我还想让老人家在我们家过年哩,顺便也能帮我们一点忙,到年底单位上的杂事太多。谁知她在关键时刻又走了。
玉珍接说:她待下,你休想把这年过好。没关系,我挣扎着也会让你们父女俩把今年的这个年过好。我娘那脾气坏起来,什么后果都不顾。去就让她去吧。
女儿说:老人了,我们尊重人家意愿,不想在我们家过年,就让她去。奶奶走,总有奶奶走的道理。别强求人家一个老人。
女儿如此结论,陈刚和玉珍两眼一对视,再什么话也不能说了。说了就成了你们的不对,不宽容一个老人了。
农历三十日下午,按北方人的习俗要吃饺子,陈刚让女儿剁馅,他拿着盆子和面,用惯了左手再改用右手,总感不方便。
玉珍躺在床上,急得不行,慢慢来到伙房。
此刻,从楼下和远处时不时传来孩子们零碎放鞭炮的声音,那一声声的炸响,将年的气味催的更浓了,又是一年除夕时,这一年过得好不容易啊!玉珍禁不住心中一酸,双眼泪水又流了下来。也许自己过的这是最后一个年,这个年一过,就永远便没有我的年了。我的老娘啊,你老人家也就太不懂事了,我这个样子,你难道没想到你姑娘活得时日不多了吗?你咋就不能帮你姑娘把这个年度过去呢!俗话说:虎毒不伤子,你咋就那么心硬?年味越浓,我心中越凄凉,越悲伤,真可谓几家欢乐几家愁。我走到地下,脚底板胀痛的无法站稳,时不时发呕恶心,你把这个女儿帮一把难道就折你的阳寿了吗?你叫那父女俩,笨手笨脚,可可怜怜去包那个饺子能包好吗?别人家都是高高兴兴,欢欢乐乐,可我们家却凄凄惨惨戚戚。陈刚作为一个男人,该承受的都承受了。作为一个左撇子,断了手指,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不方便啊!过完年就要筹一大笔钱去做手术,钱从何而筹?唉,要不考虑到姑娘,快早点结束生命,对谁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咚……咚……咚又是三声鞭炮炸响。
女儿从捡芹菜的绿叶上抬起头,妈妈已站在伙房门口,双眼死死盯着她的纤纤细手和爸爸那单薄的后背在发呆。
女儿笑说:老妈,你跑来干啥?
玉珍微微一笑说:我急得坐不住,来帮你们包饺子,包完了还要打扫卫生,你和你爸还要贴对联。做的事还多着呢。
陈刚从和面盆上抬起头,边用左手的四指搓右手上沾满的面团,边笑说:没关系,我和姑娘能包好,你快去休息吧。包好了叫你来吃。
玉珍为了活跃气氛一笑说:今天大年三十,总要让我干点什么吧?你们把我真当成病人了?
女儿灵机一动说:好吧,听我的,伙房的事你就别干了,去把我买回的冥纸折叠好,对联都给我找出来,今年我们给先人多烧些纸,保佑我们来年平安,老妈早日康复。
玉珍仍不放心的,洗过手将陈刚和好的饺子面一下一下地揉,揉了好长好长时间,仿佛把一切的一切不言都要揉进面里去。然后掀起盆子,轻轻将面扣在下面,转身将擀面的小擀杖找来放到盆边,淀粉袋打开放好,才去折叠冥纸。冥纸叠完,玉珍取出对联说:我看今年我们婷婷当家做主了,买的什么好对联。
女儿哈哈一笑说:对联不好说:门神,绝对天下第一,关云长把门,他何种妖魔鬼怪敢进来?
玉珍轻轻打开卷着的对联,只见:
上联:喜迎富贵来福门
下联:财随红运进宝地
门神,真是关羽手握大刀,骑着赤兔马,怒目圆睁,赤红的脸膛杀气腾腾,真有一夫当关,千军难过之势。
玉珍看着微微一笑自语:我的心肝,尽管上了大学,毕竟还是个孩子,稚气处处显露。童心无法掩藏。
突然,天空飘起了片片雪花。啊!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一个丰收年。病要好了,一定去乡下一趟,看一下陈刚老哥去,为我的病他可操了不少心。玉珍如此想。远处又传来一声接一声的鞭炮声。年的气味已堵到了人的嗓子眼。
玉珍望着窗外飘飘荡荡的片片雪花,无不感叹地说: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是个好年份,可……我,她的心中一酸,差点又要哭起来。突然,自己便幻化成一片雪花,飘啊飘,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儿没有战争,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疾病,到处是一片鸟语花香,孱孱流水的景象。她神往地发呆。
卫生打扫完,吃了年夜饭,陈刚和女儿去外面给先祖们烧完纸钱,大家静候“春节联欢晚会”。
玉珍感到今年的除夕之夜好是个冷清,跟往年无法去比。便对坐在沙发上发短信的女儿说:婷婷啊,今年就这么对凑地过上个年吧,等明年妈妈的病好了……
女儿急说:没关系,做上菜也吃不动。
陈刚也心酸酸地双眼潮湿了。
往年除夕之夜,都是要做上十几个菜,全部搬在大茶几上,大家边吃边看春晚边守岁,有时要到凌晨三点才睡觉。早睡下,到处都在不停地放鞭炮,你根本无法入睡。
看了不到半小时节目,玉珍就站起说:你们看吧,我累得很,这春晚一年不如一年了,离开赵本山和宋丹丹的小品就没戏唱了。一场春晚花去几千万,能在民间留下点什么?什么都没有。说完进到卧室,将陈刚和女儿初一早晨换的衣服取出,给一一挂在衣架上说:婷婷过一会,打电话给你外奶奶拜个年,我睡去了。代我向你舅全家问好。
陈刚侧耳一听,从卧房传来轻轻而又压抑的哭泣声。陈刚唯恐这哭声让女儿听到,急急去将电视机的音量往大调了一下。
女儿不解地看了陈刚一眼,就又聚精会神地看起了电视,边看边哈哈地笑着说:真逗!真逗!
玉珍早早去睡下,陈刚也觉得今年的“春晚”索然无味,但自己又不能提前去睡。一则要等到凌晨一点,新年的钟声敲响后要放鞭炮,再则按俗规要守岁,不能早睡,更不能破坏女儿的好心情。一年回上一趟家,能高兴就让高兴高兴吧。自从学校来到家,帮了陈刚不少忙,除了帮着做饭,每次都陪妈妈去透析。待一切都运转正常时,她就坐在妈妈床边,拿本财经方面的书攻读,其他病人家属说:真是个好姑娘,学习抓得多紧。她就开玩笑:我要认真读书,感动上帝,让我明年毕业后,考上研究生,多挣钱,为我老妈治病。说得大家都眼泪花花的哭了。
陈刚无心看电视,便走到阳台,坐在小椅子上抽烟。为了节约钱,他原来抽一盒十六元的“黑兰州”烟,现在改为四元一盒的软“海洋”了。一支烟刚抽完,一位头包白羊肚毛巾的汉子,一位穿红绸袄、绿裤子的女子,从台上走出竟唱起了《走西口》,陈刚侧耳细听;那女子声音尖尖的,又很野性而撕心裂肺的,悲伤地唱: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实实难留,
怀抱上那溜头匣,
给哥哥溜一溜头。
送哥到大门口,
小妹妹不丢手,
有两句知心话,
哥哥你记心头。
走路你走大路,
万不要走小路,
大路口人儿多,
拉话可解忧愁。
喝水要喝长流水,
再不要喝泉眼水,
泉眼上蛇摆尾啊,
操心伤了你的身。
歇脚歇小岸,
不要歇大岸,
操心那千年石,
单等那仇人来。
掏钱雇上人,
谁知你一条心,
总不如小妹妹,
挨心又贴近。
吃烟你自打火,
不敢对人家的火,
操心那绿林响马,
吹进了蒙汗药。
睡觉睡当炕,
不要睡炕边,
防住那挖墙贼,
挖到你跟前。
哥哥你走西口,
万不要交朋友,
你交下好朋友,
这辈子不往回走。
有钱是朋友,
没钱下下眠瞅,
唯有小妹妹,
天长又日久。
女儿听得哈哈大笑。陈刚听得字字悲切,句句伤怀。一个知冷知热,内心滚烫却又低头认命的大山里的女子,一生的命运,酸苦的泪水都倾倒了出来。
接着那位头包白羊肚毛巾的汉子扯着嗓子,很野性地吼出了那黄土高坡的另一种如泣如诉的声音:
叫一声妹妹泪莫要流,
泪格蛋蛋是哥哥心上的油。
实心心的哥哥本来不呀想走,
真魂魂还在妹妹身呀左右。
叫一声妹妹哟你莫要哭,
哭成个泪人人叫哥哥咱上路。
人常说树挪死来人挪活,
又不是哥哥一人走西口。
哎亲,哎亲亲,
我挣上个十斗八斗就往回走。
叫声妹妹莫啊犯愁,
愁煞了亲哥哥心上不好受。
为你码好柴来为你换回油,
枣树圪针为你插了一墙头,
哎亲亲,哎亲亲,
到夜晚你守住大门放开狗。
妹妹莫担忧,
走路我拣大路走,
坐船我坐里头,
遇见崖我躲他九丈九。
陈刚的眼泪不觉听下来了。女儿不知为什么也没笑这野性十足的《走西口》。
转眼凌晨的钟声敲响了,顿时铺天盖地的鞭炮声,从四面八方,从楼上楼下传来。浓浓的火药味,扑鼻而来,爆炸声震耳欲聋,年味在鞭炮声中浓的化不开了。
玉珍走出卧室对女儿说:婷婷点上香,快帮你爸去放炮。
陈刚将两挂浏阳鞭炮,绑在一杆子上,伸出阳台窗户,胆颤心惊地放完,但整个屋子火药味呛的人无法呼吸。那一夜鞭炮声几乎没断,加之小区楼房较多,回音特别大,一夜谁也无法入睡,无法说话了。
年就那样匆匆忙忙过完了。气温开始逐渐转暖。大自然宽阔的胸怀包容了一切。你只要认真去倾听,每个人都能听到大自然那欢乐的歌声;大地与星空鸣奏,太阳和月亮交响,生存与死亡争斗,欢乐与悲伤并存,如开启心灵的金钥匙,如慰藉创伤的慈母泪。它的旋律无处不在,无所不包。
正月十五过完,陈刚要急去一趟兰州,他要去催催岳博士,同时请他吃顿饭。配型何时才有望?因玉珍现在基本上小便已干,全靠每次透析脱水,否则人四肢就明显肿了起来。
姑娘上学要走的那天,母女抱头痛哭了一场。女儿不忍离开妈妈,妈妈在心中暗想;此次一别能否再见到我的姑娘,很是难说。妈妈无声的泪水流在了姑娘黑黑的秀发上,姑娘的泪珠大颗颗砸在妈妈那青筋暴突苍白无血的手背上。
妈妈说:孩子,好好去读书吧,我的病你不要挂念,有你爸爸在,我什么都放心,什么都不怕。
女儿说:你这个样子,爸爸又那样忙,咋让人能放心?身边要再有个人就好了。
妈妈说:没关系,这半年我也习惯了,有时想不为自己,就为我的姑娘也要活下去。我要看到你毕业,看到你工作,看到你成家,带带你的孩子,我才能尽心。
女儿说:妈妈,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到学校后,跑跑西安的大医院,看人家有什么好的办法。我们共同来攻克这个难关。
妈妈说:你也别跑了,这种病大夫说了,不可逆转,到这种程度,哪里的治法都一样。
女儿说:反正不论怎样,你精神上不能垮了,坚持到配型成功,坚持到换肾的那天。这就是我们的希望。
妈妈说:没问题,我坚持。坚持到我们婷婷披上婚纱的那天。走入神圣婚姻殿堂的那天。
女儿说:你精神好了,对爸爸也是个鼓劲,老爸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干这干那,也够辛苦的。看着他那单薄瘦弱的身体,人心中挺难受的。
妈妈说:我知道,每当我看到你爸那断了指的手,我的心都碎了,十指连心疼,他是怎样从北京坚持到兰州,又从兰州坚持到家的呀?我都不敢想象。
女儿走了,她要去西安继续学业。
第二天,陈刚打电话让老岳母来陪几天玉珍,又托同学的妻子,星期五陪着玉珍去透析,一切安排妥当,他坐夜班车去了兰州。
陈刚轻车熟路走进兰医二院,他去门诊,人家说岳大夫可能在住院部,到住院部又说可能在研究所,陈刚在一栋新盖的小楼里找到了岳博士。
岳博士办公室交谈的人很多,陈刚只好在门外等,等了约一时左右,办公室的人总算走完。陈刚急急跨进,拿出配型室给开的化验单,自我介绍了有关情况。
岳博士人很精神,个子约一米六八左右,戴副金丝边眼镜,左边有一只小虎牙,不笑也给人一种亲切感,双眼很是有神,身上的白大褂显得有点大,看了一下陈刚递上去的化验单说:估计快了,但现在我无法给你一个确定的日子,你只能耐心等我的电话。
陈刚急说:岳大夫,现在病人小便都干了,全靠透析时脱水,我们全家人特别担心。
岳博士说:没关系,这种病到后期都是这样,按时脱水就行了。说完便站起说:我那边还有会,别急,就听我电话吧。说完就要出门,右手已拉在门把手上。
陈刚急说:岳大夫,中午你抽个时间,我们一块去吃个饭吧。
岳博士边拉门边笑说:那可没时间。那可没时间。放心回去等我电话吧。
正在此时,一中年妇女样的大夫走过来说:岳大夫,下午的学术报告会在小会议室。说着俩人并排匆匆地下了楼。
无奈,陈刚只好跟着下楼。走出医院大门,陈刚不知去向何方。站在路边看着拥挤的车辆,如蚁的人流,耳边全是吵闹声。他想:兰州这座古城,在地理位置上可称为中华民族的中心,在人们的心理上却是荒凉西北边陲。她悠久的历史,斑驳的寒山故刹,状如浮雕的笨重水车与亘古不息的黄河浊浪相依相伴,悠哉悠哉。兰州像丝绸之路上一处众水相交相溶的回水湾;阿拉伯音乐带着欧洲音乐的某些特色,翻越天山戈壁,沿着丝绸之路向内路汨汨流淌,色彩由浓郁热烈变为素雅舒缓,派生出花儿、爬山调、信天游。秦腔土生土长,带着黄土的厚重与绵长,漫向戈壁雪山,传播着古代的文明。就在此刻,一阵微风吹来左边商铺收录机里传来的花儿;野性十足,张扬无比。
花儿本是心上的话
不唱是由不得自家。
刀刀拿来头割下,
不死么还是这个唱法。
越盼阿哥越发愁,
盼得捻子烧尽油,
肠子拧成灯捻子,
再拿眼泪当清油。……
老陈,你来兰州干啥?转头一看,原来是市卫生局的张兴元,现为市卫生局的副局长,属陈刚老乡。陈刚将妻得病和来兰的用意都给张讲了。
张兴元沉思了很久说:我在省卫生厅开会,认识二院的院长,通过院长看能不能把你说的岳请出来。这人就这样,据说任何病人的饭不吃,礼不收。凡他给做了肾移植手术的人都好好的,外省的大医院经常请他去做手术,举办讲座,口碑特别好。现在是全省“十佳”专家之一。
陈刚说:挺让人尊敬的。年纪轻轻的医术医德就如此高尚,当今这社会,这样的人不多了。
张说:你先找个地方住下,下午听我的电话。行还是不行,我都告诉你。张兴元将陈刚的手机号输到机子里走了。
陈刚本想找个便宜的招待所住下,等待张兴元的佳音,但一看时间还早,突然想到了配型室的付大夫,便折转进了医院住院部,到卫生间在方便的当儿,从裤头的小口袋取出五百元钱,打算去送给付大夫。有时配型师也起很大作用哩。谁前谁后也许就他说了算。
出了卫生间,陈刚走到配型室楼下,他又犹豫着不敢上去了。一则担心人家不收这五百元钱咋办?送礼有时送不好,真比偷了别人的钱还难受。二则真是这五百元钱太少了,不好意思送出手,但多给又没有。来兰州时,给姑娘筹借了三千元的生活费,自己带了三千元,一旦张兴元让院长联系成,还要请岳博士吃饭,今晚自己还要住宿,还要买回去的火车票。陈刚在配型楼下转了无数个圆圈,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上去了。
付大夫正好在实验室,陈刚说:付大夫,我就是前几天给你打了电话的陈刚,今天来问问我妻的配型何时才能成功。我们都等着有点着急。
付大夫说:估计快了吧,这具体情况我不太清,要不,你去问一下岳主任。
陈刚说:也行,付大夫,你也给我们操个心,以后我们报答你。说完心跳手抖地走到付大夫跟前,脸红红地说:付大夫,给你这五百元钱,买条烟抽,望你多操点心。
只见付大夫后退了几步,说:别这样。别这样。该做的我们都会为你们做的。你要再这样,我可不让你在我这里待了。
听了付大夫的话,陈刚羞愧难当的将那五百元钱装入口袋,昏昏沉沉给付大夫点了一下头,说了声再见,晕晕乎乎从楼上走了下来。来到楼下,陈刚擦了把汗,腿软得站不住,他只好走到附近的花坛边,慢慢蹲了下来。蹲下取出一支劣质烟边抽边想:不知那些偷人的人,人家偷人时会怎样?我咋没偷人,比偷了人的金条还难受。待那根烟抽完,陈刚的气才喘上来,心中慢慢才平稳了许多。人家不要,也是体谅我们病人家属的难处,我要在这个位置上也不会要的。做人总得有点良心,做医生当然就得有医德了。想到此,陈刚释然了。他走出医院,住在了一晚二十元钱的“红光”招待所,招待所典型的脏乱差。此时已十二点过了,陈刚感到肚子有点饿,放下背包,走出招待所,寻一比较好的牛肉面馆进去,想热热火火吃碗牛肉面再加一个煮鸡蛋。
新闻媒体说:兰州的名牌是一本书,一碗面,一条河。一本书就是全国发行量最大的《读者》。一碗面就是牛肉面,一条河就是流淌了千年,穿城而过的黄河。有了黄河便有了羊皮筏子,有了羊皮筏子,便有了野性十足,如泣如诉的“花儿”。“花儿”是沿着黄河上游流传于青海、甘肃、宁夏的西北高原民歌,也有称之为“少年”的。“花儿”指所钟爱的女人,“少年”则是男子汉颇为得意的自称。九曲黄河的上游,是华夏文化的发源地,循着我们先人的足迹,可以走过六千年的漫漫长路。黄河的交融,大山的阻隔,使西北高原同外部的关系有了某种特殊性。大约那遥远之处的人们以为追求人生之意义,唯有少年时最为执着动人。所以,即使歌者为龙钟老人,其歌仍以少年名之。楚辞中拿香草比美人,诗经拿鲜花比玉女,而以“花儿”名其所歌,可谓独此一家,占尽风骚。
陈刚进的是一家名曰“本土”的牛肉面馆。让师傅下了个九叶儿面,大大的瓷碗端上来,上面漫着红红的油拨辣子,飘着脆绿的蒜苗,真是未吃口水先流。陈刚又多加了二两熟牛肉片,将那一碗辣的牛肉面稀里呼鲁吃完,便吃出了一身的热汗。陈刚付了五元钱,很是精神地走出了那个本土牛肉面馆。此时一天的疲乏顿时消失了许多。心想:人真是以食为天,一碗牛肉面下肚,人便精神了起来。
在去招待所的路上,路过一书滩,陈刚驻足观望,大多都是砖头一样厚的盗版书。一看就让人烦。快要走过去时,一本小书《风水与民宅》吸引了陈刚,他拿起观,是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定价四元二角钱,书商要五元,陈刚想到招待所无事可干,便扔下五元钱,将书拿上回了招待所。
招待所设备很简陋,两张木制床,一张小长条桌,一部市内可拨电话,再没什么东西。被子,枕巾倒洗的干净,水泥地坪也拖洗的亮堂油光,陈刚脱了上衣,便躺在床上,顺便拿起《风水与民宅》翻了起来。
最早为风水下定义的是传为晋:郭璞在《葬书》上所说的:“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正看到此,突然电话铃响起。陈刚想:没熟人知道我住在此,怎能有电话打来,转而一想可能是招待所的巴台要说什么,便不高兴地提起话筒,陈刚还没来得及喊出“喂”,对方一甜甜的女声已说:先生按摩吗?价格很便宜的。
不按。陈刚忿忿地把电话听筒扣在了机身上。这个世界咋了?怎么仿佛人人眼睛都盯在我陈刚身上,连小姐们也把我盯上了。我陈刚就如此有钱吗?想到此,陈刚自嘲地一笑继续看书。
这个定义指的是阴宅风水关系,清朝人范宜宾注郭璞《葬书》曰:“无水则风到而气散,有水则气止而风无。故风水二字为地学之最重,而其中以得水之地为上等,以藏风之地为次等。”不过古代,风水并非专指阴宅而言。历来讲广义的风水者,包括相宅相墓两方面,大体是指土之高而坚厚,自然环境较好,不冲冒四面之风。而为生者建邑筑室,尤须据形势,相水泉,择向背,纳休和,始为至善。
电话铃又响了。先生,养生吗?不贵。又是带有磁性的女声,这次陈刚没生气,很风趣地说:我已六十多岁的花甲之人了,还养什么生呀?
对方嘻嘻一笑:越是这个年龄,才越要养生保养呢。老来少,才吸引人的眼球呢。
陈刚将电话又狠狠扣在座机上,再拿起书,觉得书上说得很有些道理,以前对这些东西统统认为是封建迷信的货色,没想到人家讲的也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
陈刚继续往下看:战国后期出现了以邹衍为代表的阴阳家,彼辈之所以曾经风行于一时,是因为“深观阴阳消息”,结合五行学说,推出了生克衰旺的理论。
所谓五行相生,据董仲舒《春秋繁露》和《淮南子、天文训》,就是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相克就是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在这种相生相克的理论上,阴阳家又推出了八卦阴阳学说。古人画卦之由,“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周易大传令注》中八卦,即四阳卦:乾、震、坎、艮;与四阴卦:坤、巽、离、兑。这八个符号,代表八类物质,宇宙万物的很多关系,都可以用它来象征,概括。阴阳学家将五行换算这八卦,就成乾兑为金,坤艮为土,震巽为木,坎为水,离为木。班固在《白虎通义》里则说:“左青龙(木),右白虎(金),前朱雀(火),后玄武(水),中央后土。”
电话第三次响起。此时夜幕已降临,四周的市声慢慢静了下来。陈刚无奈地再次拿起电话,只听电话里又传来甜甜的女声:先生,我们派一位漂亮小姐你看看行吗?陈刚只好一摇头,拉长声音说:我是一位双目失明的瞎老汉,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摸到我的那支榆木拐棍,弄不好就可打着人了,就是天仙下凡也无法看清人家眉毛稍稍,谢谢你的好意。说完便将电话线拔断了。
此刻,陈刚急等老张的电话,能否把岳博士请出来吃顿饭。如果岳博士能请出来,在饭桌上给诉诉苦,尽快把换肾的事定下来,自己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回去也对玉珍有个交待,安慰几句也有说词,要不说什么呢?没结果病人不就很失望吗?
十一点半,老张打来电话,在手机中无不遗憾地说:老陈,没治,岳根本请不动。不请吃请喝是他行医的基本原则。让院长请,他也不出来,并对院长说请院长放心,我对每一位病人都会一视同仁,他让院长转告病人家属,肾移植跟其他手术不一样,主动权不在医生手中,它存在一个肾源的问题,只要配型成功,有肾源,他会立即电告病人家属的。
来前陈刚就听人们讲,岳博士不请吃请喝,更不收病人的一分礼。他的农民老子告诫他:要老老实实行医做人,为天下百姓解除病痛,为国振新医风。要不就回家来给我种地。岳博士就遵循着老子的告诫在行医,在做人。
那一夜陈刚无法入眠,翻来复去,左思右想都无计可施,决定天亮,就去火车站买票回家。回去再另想其他办法,他又上了一次卫生间,便朦朦胧胧睡着了。
陈刚回到家,天气也一天天转暖。每周两次的透析就方便多了。他仍像往常一样,边陪玉珍透析,边去单位上班。单位的领导和同志们都很理解陈刚现在的处境,现在使陈刚压力越来越大的是如何筹出更多的钱来。有天,他突发奇想:让在市人事局工作的老同学给联系一下,他能否利用晚上去“金海洋”酒家端盘子,或干杂工挣几个药钱。开支一天天增大,医院隔三差五催命鬼似的要让交钱,钱钱钱,这钱从何而来?每月还要保障女儿五佰元的生活费。真是愁死人了。真是一分钱难倒个英雄汉。
老同学一听他的想法一口拒绝了,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人家如何使你?你又是市政协委员,民进市委会的主委、省作家协会会员、也属社会显达,熟人看到如何想。我如何向人家老板介绍?
陈刚说:可,我现在已无路可走了。什么脸面也不能顾了,救人要紧啊!还顾那么多脸面干啥?陈刚的想法被老同学拒绝了,回来一想,也觉不妥。人家说的在理,就这么大的一个城市,大多数人都见过面,加之自己以前在育才中学教过书,现在三十多岁的人好多都是自己的学生,你想谁敢让你端盘子干杂工?好多学生毕业后,你老师不认识他们了,可学生能不认识老师吗?
记得有一年春节后,自己挤公交车去乡下看望老母,八十年代,交通很不发达,尤其节假日,每辆车都挤的像蜂窝,有的人从车门进不去,就从窗户钻,被司机或售票员,把鞋脱下给扔得很远的地方,像民兵在扔手榴弹,促使爬窗户的就范。在半路的一个后车点,车停下陈刚挤了上去,座椅坐满了人,从前到后面的过道挤站着人,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自己正在东张西望,想找个位置站稳点,只见唰唰!
从车中间坐位站起了两个戴大盖帽的警察,全车人顿时一楞,以为挤上车来的这家伙是个杀人犯。只见两位唰唰一鞠躬说:老师春节好!老师请您坐。原来是以前教了的两位学生,一位叫曹西民,一位叫杜东民。
当时,陈刚激动地说不出话来,顿时全车人都投来羡慕的眼光。好长时间,陈刚都感叹,当老师也有当老师的好处。走遍天下,都有自己育出的桃李。
陈刚的侄儿从新疆寄来了一万元钱,他在书房一张张数,坚挺的纸币,咯吧咯吧的声响,玉珍一次次听到了。有时便问:老陈,你怎么天天都在数钱。
陈刚急说:没有,没有,我在整理一些发票。陈刚确实在为钱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