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我回得去,但我回不去
作者/司海玲
播音/小黎
离开故乡之前,我的脑海里是没有故乡概念的;离开故乡之后,故乡的影像开始频繁地在脑海中闪现。
村西头有一棵老树,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地生长着;村东头有一条河,寒来暑往一年又一年地流淌着。树与河之间的村庄,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呱呱坠地的婴孩,寿终正寝的老者,迎来送往。就像太阳东升西落,平静而自然。
村子中间有一个大沙沟,沙沟南北走向、地势北高南低。沙沟北边是大地,东西两边是人家,南边通向流往村外的河流。我家就在大沙沟边儿上。萧红在《呼兰河传》中对她家租出去的那几间做粉坊的房子有这样的描述,“那草房实在是不行了,每下一次大雨,那草房北头就要多加一只支柱……被叫醒了的人,翻了一个身说:‘房子又走了。’。”挨着我家的大沙沟就像萧红家的房子一样,一到雨季,就会偷偷地往东往北往西走,一年走一点儿,一年走一点儿。大沙沟一年又一年以蚕食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扩张着他的领土。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哪一天,有一个人突然发现了大沙沟的阴谋,于是大沙沟边儿上的人家一下子有了危机感。他们担心大沙沟会把院墙,院子,房子吃掉。可除了担心外,他们好像也做不了什么。这时又有人站出来说:“没事儿,三五十年大沙沟是吃不到院墙根儿的。”于是大沙沟边上的人家就不那么紧张了。“三五十年远着呢!”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一到夏天下大雨还是难免有一丝担忧。
大人们的担忧和我无关,虽然我家就在大沙沟边上。大人们喜欢冬天的大沙沟,一到冬天大沙沟就被冻死了。我喜欢夏天的大沙沟。夏天的大沙沟里长满了孩子,脱下鞋子赤着脚踩在细细软软的黄沙上疯跑打闹,那种感觉美妙极了。
“挂锄”时节,村里会来唱二人转的。每逢二人转进村,村子里就会充满快活的空气。二人转的台子搭在大沙沟里,村民们坐在大沟沿儿上看戏。大沟沿儿就是一个天然的阶梯看台。二人转有时白天唱,有时晚上唱。
白天看二人转的人群里,有两个人很显眼,他们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新婚燕尔。丈夫有时会牵妻子的手,有时还会把手放在妻子的肩头。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从来没见过村里人,夫妻间有过这样亲昵的动作。
如果他们能一直在人前牵着手该多好!
不长时间后,大人们闲聊,说他们两个不过了,因为婆婆总是因为家庭琐事从中作梗。儿媳妇赌气回了娘家,左等右等婆家人也不去接,一气之下就提出了离婚。儿子是不同意离婚的,可是拗不过妈妈。再后来就听说儿子病了,而且越病越重,最后竟然疯了。有时,路过“疯子”的家,我会不由自主地向他家院子里张望,但一次也没看见过“疯子”。
“爱情”美好而危险,爱情把甜蜜给了那个年轻的小伙子,然后把他摧毁了。
晚上看二人转,记忆最深的是台子上方的大灯泡,灯泡周围嗡嗡嘤嘤全是小飞虫。
二人转唱了一年又年,从白天唱到晚上,除了《马前泼水》《冯奎卖妻》我还有些印象外,其它的大体不记得了。
鲁迅的《社戏》里说,“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鲁迅也罢!我也罢!难忘的都不是戏本身,而是和戏有关的一段时光。
我离开家乡已经二十几年了,大沙沟和我都变了模样。有时做梦还会梦见大沙沟,每次梦境都惊人的相似:我在沟底使劲向上爬,沟壁又陡又长,我就一直向上爬着爬着,直到筋疲力尽。
此生,我是忘不了大沙沟了,那里有我无忧无虑的童年,当我从平坦的沟底一次又一次向上攀爬时,我就一点一点变成了大人。
故乡,我回得去,但我回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