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涌之战与牛山忠勇官兵墓
龙莆尧
1836年,两广总督邓廷祯奉道光皇帝之旨下令驱逐黄埔港的鸦片趸船,1839年3月,林则徐以钦差大臣身份到达广州查禁鸦片,并允许保证不夹带鸦片的洋船开到黄埔港贸易,同年6月3日,林则徐与邓廷祯等官员一道,将从鸦片贩子手中收缴到的19187箱又2119袋鸦片在虎门全数销毁。
1840年6月,英国舰队封锁珠江口,第一次鸦片战争正式爆发,1841年2月26曰(阴历二月初七),英军攻陷虎门炮台。
2月27日(阴历二月初八),英军舰队沿省河而上,直逼广州。曾参与当天战事的英军摩底士底舰第一大佐撷·义律·宾汉在事后撰写的《英军在华作战记》中记述:“二十七日,荷伯特船长指挥的加略普号、鳄鱼号、硫磺号、摩底士底号和轮船复仇号及马达牙士加号溯流而上……”途中,他们遭到了驻守在乌涌炮台的中国军队的截击。乌涌炮台是鸦片战争爆发前林则徐主持广州防务时,在离黄埔港6公里左右的乌诵河口附近经营的、仅次于虎门要塞的防守重地。
宾汉的《英军在华作战记》描述过他所见到的乌涌炮台:“在河套的湾内,有一座长形的泥砌炮台,钻有44个炮眼。一大排的木筏和沉在水中的许多沙船形成一道横江大桥,还有一道起作用的横江铁索。截杀号和许多战帆系泊在铁索上……当大军开近的时候,看见一长列临江的野战工事,架着47门重炮,侧面还有炮台,样子是极其威风的。”文中提到的截杀号是用林则徐经手购买的英国船“甘米力治”号改装的兵船。炮台原有由游击沈占鳌、守备洪达科统率的广东、广西兵约700人驻守,大战爆发前夕,又增派湖南总兵祥福率领的、被认为能征善战的筸镇(凤凰县)兵900名前来支援。
林则徐在经营这道备虎门有失,为第二重守御计的防线时是花了本钱的,即使被革职后,他仍对乌涌炮台的防务十分关心,中华书局出版的《林则徐日记》有:“初五日,庚申。晴。丑刻解缆,辰刻抵乌涌,登岸观军垒……”的记载,可知乌涌之战爆发前三天,他还同接任者琦善以及邓廷祯等人一道到过乌诵炮台视察过。
可惜的是,这个建造在江心泥滩上的乌涌炮台有着致命的先天不足,对比起“船坚炮利”的英国舰队来说,无论是装备和兵员都要逊色得多,战斗打响后,仓促应战的守军在祥福的指挥下与强敌展开战斗,最终大部战死,炮台失陷。对于这场战役的情况,参战者、官方以及民间学者众说纷纭,我们大可对照着读。
林则徐在日记中的记述只有寥寥数语:
初七日,壬戌。晴。闻虎门镇远、靖远、威远炮台失守,关提军、麦游击(廷章)均被难,英逆兵船已直闯内河之乌涌矣。……
初八日,癸亥。晴。闻昨日英逆攻破乌涌,此处驻有湖南官兵,阵亡甚多,祥镇军(福)亦被难。
战事发生时中国的最高指挥官琦善在给道光皇帝的奏摺上说:
……臣琦善正在起身赴彼督剿,即据禀报:二月初七日,逆夷兵船直攻卡座,旋放飞炝火箭,打入营盘,各官兵奋力抵敌,枪炮致毙逆夷约数百名。无如逆夷火器甚烈,四面焚烧,署湖南提督祥福暨游击沈占鳌,守备洪达科俱已阵亡,其余尚未知下落……
不著撰写人姓名的民间抄本《英夷入粤记略》记述:辛丑二月初七日,英逆攻乌涌土台卡座,土台失守。……时东南风急,逆占上风,炮烟冲覆我营,水又暴涨,地又松软,不能寸转,炮发不应。逆知卡座不济,遂发三板数十只,蝟集土台,祥公福与沈公占鳌、洪公达科等,仗刀督率兵弁,奋勇堵御,逆登土台,被我兵鸟枪去毙二百余人。我兵火药且尽,欲且击且退,讵料逆兵蜂拥而至,逆枪齐发,弹子如雨下,我兵不能当。祥公、沈公、洪公阵亡。土台后路原隔一涌,阔二三丈,祥公本欲为背水之战,不搭浮桥,故我兵退走不得渡,多为淹毙。是役湖南兵弁,最为奋勇,阵亡者五百余人,死于逆枪者四之一,死于水淹者四之二也。
曾大力协助林则徐禁烟的广东顺德人梁廷楠在他著的《夷氛闻记》中记叙:“……夷循北岸来,炮向南斜发…”
亲历战事的英军大佐宾汉在《英军在华作战记》中就描述得更为详细:
……这时摩底士底号开到了,到达距岸300码的地方,偏舷扫射毁灭性的圆弹和葡萄弹。加略普号恰恰停在摩底士底号的前面,靠近江岸。其他大船来到时,分别泊于适当地点,参与炮击。敌人坚决世抵抗了一下,但是对于大船的激烈炮火来说,是毫无可为的。马达牙士加号和复仇神号的炮弹和火箭在军营上发生了极大的效力,烧着许多部分。
截杀号已经在开火,不久它就发觉我们大船的散乱的炮火对它太受不了。因为炮弹把船上的甲板炸得到处飞崩。这时我军看见它的船员从船旁跳下去,向岸边而去。……这时海员和水兵登陆了,继续进行破坏工作,当我们的水兵已经分散在各帐棚之间,中国人便试图集合。官员们在兵士前面挥剑而进,加略普号几炮便阻止了他们,而斯传献少校集合一些兵士,把他们完全打垮了,一个戴着蓝顶戴的勇敢的人眼看他们的兵士不肯同他一起过来,用他的剑向他们中间砍去,直向英国洋枪冲过来,其中至少500名阵亡,因为他们没有讨饶。
当敌人从斯传献少校的队伍前逃跑时,他们想渡过大江中一条深深的支流,许多人就歼在江中,许多中弹而死。
……乌涌战役结束后的翌月初五,为褒恤在虎门和乌涌两役壮烈殉国的官兵,道光皇帝下旨:……原任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除照例赏给银两准予世职外,著该督抚查明伊子孙几人,均于服阕后,送部带领引见,候朕施恩;原任广东海口营参将奏保香山协副将刘大忠,著加恩照副将例赐恤;原任广东碣石镇右营都司奏署水师提标左营游击麦廷章,著加恩照游击例赐恤,该二员应得恤典,该部另行议奏;原任湖南镇筸镇总兵祥福、左营岩门游击沈点鳌、提标左营中军守备洪达科,均照该部所议赐恤。该六员统领士卒,为国损躯,均堪悯恻!著该督抚于事竣后,即在遇害地方建立专祠,以慰忠魂而彰节义。
不久,广东当局便遵旨于乌涌炮台附近的黄羊山(今称牛山)麓,建造了“湖南广东广西各标忠勇官兵之墓”,礼葬在战斗中牺牲的的将士,同时,在墓旁建造一座“祥镇军祠”,用以纪念和祭祀祥福及阵亡官兵的亡灵。
45年之后的清光绪十二年(1886),到广东整顿防务的钦差大臣彭玉麟在鱼珠统领邓安邦的陪同下到祥镇军祠凭吊,发觉军祠“颓废荒凉”,他立即倡议募集捐款对军祠进行修葺和扩建,并增置祀田以维持日常维修管理费用。事毕,邓安邦立石纪念此事,并请军祠附近茅岗村的举人周德芬撰写碑文,题为“增建祥镇军祠添置祀田碑记”。碑文记述了当年祥福领军抗击入侵英军,最后全军壮烈捐躯的英勇事迹,读来令人荡气回肠,摘录其中一段:
尝谓祠庙有兴废,人事有代谢,惟忠臣烈士,其精灵浩气,充塞宇宙,故一建专祠,有举莫废,虽历刼而不容泯灭,且愈久而俞发其光,若祥镇军祠,有足称焉。溯道光辛丑,英逆犯顺,省垣戒严,镇军由湖南统兵来粤,调防乌涌口一带海旁。甫到防地,周视旧筑营垒,不合法度,正议迁改,而英夷轮船猝至轰击,全军奋勇敌忾,击退英夷者三,不料海潮骤涨,苦无舟楫接应,遂至慷慨捐躯,军士皆致命效忠,无一逃者,知镇军素得士心,军威政肃也。亊闻朝廷,矜悼褒恤,诏立专祠于黄羊山麓,军士皆得附祀焉。所有军士忠骨,又于山腰为大茔礼葬而坊表之,典至隆,恩至渥矣。……
此碑文中所述战况,与《筹办夷务始末》道光卷、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的《鸦片战争档案史料》及顺德人梁廷楠所著之《夷氛闻记》所载有差异,但守军官兵战败牺牲的事实总体差别不大。死者为大,出于对卫国烈士的尊敬,碑文有溢美之词是常有的事,也是可理解的。
据当地居民反映,祥镇军祠毁于抗战时期,随着岁日流逝,忠勇官兵墓也渐渐没于荒草杂树丛中。经过黄埔区政协学习文史委十多年不懈的呼吁和追踪,2005年4月24日,在黄埔区文冲街文冲社区居民陆咸妹的协助下,“祥镇军祠”门匾在文园村的一个鱼塘边地下被挖出,现存放于南海神庙仓库内。忠勇官兵墓也由黄埔区政府拨款于2008年修复,“增建祥镇军祠添置祀田碑记”石碑则早于1963年被征集,现置于广州博物馆(镇海楼)碑廊内。
不知何故,虎门之战和三元里民众抗英的事迹上了历史教科书,但乌涌之战却鲜有人提及,作为广州为数不多的第一次鸦片战争历史遗存之一的忠勇官兵墓,修复后也极少有人前往凭吊,同样是战败沙场,同样是为保卫国家而牺牲,厚此薄彼,真是令人费解。
龙莆尧简介:龙莆尧,海南文昌人,1948年出生于广州,曾下乡当过8年知青,回城后曾在工厂、区文联、区政协工作,现为广州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戏剧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曲艺家协会会员。
1973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出版小说集《水龙吟》、《龙莆尧中短篇小说选》;散文集《梅花魂》;随笔集《千年黄埔》、《黄埔沧桑》、《话说长洲》、《话说漳澎》、《水乡漳澎》;戏剧集《天边月》;报告文学集《黄埔人》;人物传记《誓不低头》11种,另有一批粤剧、粤曲、歌词在舞台演出或制成音像作品传播。有多个作品获全国、广东省、广州市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