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  容

杨存勇

爷爷走的那天清晨，奶奶除了手一滑的掉落了吃饭的碗，表情出奇的平静，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撕心裂肺，只是和爷爷往常生病一样抚摸着他的额头，嘴巴里念叨了：老头子睡会吧……然后就是长长的叹息，她的目光变得特别深邃，好似67年的婚姻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眸。那年，爷爷84，奶奶83。

60多年前，爷爷家除了10亩薄田和几间土坯房一无所有，奶奶家则是临乡赵姓地主家的二小姐，兴许是机缘巧合就这么被爷爷花钱雇了八抬大轿连班的唢呐十八里接亲的娶回家里。然后就开启了鸡飞狗跳的却一生相随的婚姻。

爷爷为人死板，58年村里饿死了好多人包括父亲和伯伯的同龄人，他都不去家后榆树上偷偷摘点榆钱儿，任凭奶奶奶指着鼻子骂窝囊废也不去，夸他长得俊俏，也不去，反正就是不去。没过几天村里就爆出惊天新闻：老杨家的那安安稳稳的赵二小姐半夜一个人爬上老榆树去摘榆钱儿了，二三十米高，吓死个人嘞…… 所有人面面相觑。直到很多年后，村里还建在的老人提起这段往事都忍不住竖大拇指。上初中那年暑假的一天我问：奶奶您真有那么凶悍？她停顿了几秒回答：不那样我的四个儿子都会没命。我没有体会过挨饿，没有体会过透过肚皮能看见人胃里的青草。奶奶的坚毅的眼神诠释那句话：女子本柔，为母则刚。而那个胆小懦弱的小老头呢？神情自若的去他爸的面缸里划拉了二两玉米面和着榆前儿蒸完了送到老婆孩子面前，自己则用点水涮涮锅喝下去。

印象里爷爷就是这样一个干巴老头，没有才艺，没有风度，不会关心人，直到我上小学那年奶奶突然晕倒，他吓的声音都变了的对我吼：小崽子，赶紧去叫先生…… 恢复期，这老头又烧起了大黑锅煮了鸡蛋面端到他妻子面前，还一个劲儿的献媚的：玉贞凑合吃点吧。

奶奶则矫情着挑肥拣瘦的：咋又是鸡蛋面，你还会不会做点别哩？会……会……下次我放上西红柿。

爷爷其实一点儿不窝囊，他能带着四个儿子套上马车去河北拉煤，也能在秋耕的时候把一头驴和牛放在一起拉犁，啪的一声回旋鞭声，成为田里最得意的老头儿，奶奶看看他的眼神里也别具温柔。

关于信仰，他俩有着根深蒂固的冲突，每逢过年饺子出锅，爷爷要供品给列祖列宗和天地三界十方万灵，而奶奶则虔诚的跪拜在耶稣基督的十字架画像前背上一段祷告词：感谢基督饮食赐给我们……本来各信各的，但是几乎每年春节两人都会因为这个吵起来。比如：糟老头子我不跟你过了；败家娘们儿，不要接祖列总你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和我弟在除夕夜摇曳的灯光里听着这些既哭笑不得，又觉得好像特别羡慕欣慰……因为在那些天前的年货大街上我俩亲眼看见爷爷极不情愿地买了2002年版本的基督画像，小心翼翼的卷起了分别和他的玉皇大帝财神爷灶王们放在车的两端，生怕碰到一起。

二十多年过去了，奶奶在爷爷过世半年后随他而去，也许在今人眼里这是一门门不当户不对三观不一致的一对，可是我们却忘记了，鲜花和野草才能相得益彰，繁星和黑夜方可如此绚丽，彼此有自己的个性却又相互包容，而不是今天我们被多元化的文化入侵后不再传承的包容和耐心。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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