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闲记,庄户人家的日常
陈道俊
今年又是个暖冬,小雪都过了,天气还暖和和的,天气预报说,过两天就要降温了,梅子早早起来做好了早饭,让柱子洗把脸,吃了饭去菜园子窖大白菜。柱子没好气地说,天还暖和和的,急着窖哪门子白菜。梅子知道柱子是个犟种,没再搭理他,把饭拾掇到炕上,只管自己吃。
梅子长的不只是俊俏,性格还很温和,她跟柱子结婚,全是父母做主包办的,要不是为了给哥哥换个媳妇,打死梅子也不会跟柱子结婚。结婚40年了,梅子尽管忍着,让着柱子,两人还是没少吵吵,柱子是个驴脾气,说蹦就蹦了。前些年孩子小,为了孩子,梅子尽量不惹乎他,这些年儿女都成家立业了,都在城里安了家,家里就剩下梅子和柱子,按理说都老夫老妻了,应该互相体贴,相依相伴地和谐相处了,可柱子的驴脾气反而见长了。还好,柱子这些年一直在外打工,梅子自己拨弄着那五亩八分地,倒是落了个耳根子清静。今年柱子的工地收工早,老板又没接到新工程,就提前回家了。
梅子吃完饭,扛着锨镢就去菜地了,柱子这才上炕吃饭。
柱子到菜地,梅子已经挖好半截菜窑子了。柱子来了,梅子头也没抬,一声没吱,只管低头干自己的,柱子夺过梅子手中的铁锨,将梅子往外一扒拉,接着梅子挖的窖茬,猛一脚把铁锨踩在菜地里,瞪了梅子一眼,埋头干了起来。两人无语,只有风声撩着梅子的短发,一丝凉意袭上心头。
中午梅子炒了俩菜,给柱子倒了一杯酒,放在柱子跟前说“趁着这两天暖和,上林子打点柴火吧,天冷了烧柴多,多烧点炕还热乎。”柱子“嗡”了一声,端起酒杯闷了一大口,脸上片刻笑容落在梅子眼里,梅子叹了口气,端起盛满米饭的碗,看了柱子一眼,扒了一大口米饭慢慢地㬭着,嚼着嚼着,总觉得比自己在家吃的米饭香了很多,抬眼看看柱子满脸的皱纹,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口中的米饭硬是难以下咽。
柱子吃完饭,抽了根烟就下炕了,骑上梅子的电动三轮车刚出大门,对门嫂子忙问:“你这是待上哪去?”柱子说:“上山打柴火。”“安阳,今日太阳打西边出了,怎么这么勤快了。”柱子笑着回答嫂子说“今日太阳从茅房出来的,你木觉得你一张口臭哄哄的。”嫂子顺手抓起门旁的杆子,我今日非敲烂了你这张臭嘴。柱子一加油门,一溜烟儿跑了。
柱子上山走了,梅子收拾好碗筷,搬出一袋子前天加工好的花生米,捡捡杂质好加工花生油了,梅子扒拉着花生米,不由自主地想起嫁给柱子的点点滴滴,一桩桩往事涌上心头。刚过门那几年,日子那个苦啊,吃的烧的都紧巴,柱子除了地里那点活,东手不捏西手,梅子操持着吃的,还待操持着烧的,那些年山林都是集体的,进林搂把草都是偷,那年冬天,梅子进林子搂了一挑子枯草树叶子,刚出林子被看坡的截住了,硬是让梅子挑大队院去,梅子好话说尽了,就差下跪磕头了,还是被押到大队院,扁担绳子都没收了,梅子哭着回了家,柱子不但不心疼梅子,还将梅子一顿臭骂,骂梅子是个败家娘们,梅子心疼自己费力搂的草,又心疼扁担绳子,怨恨自己嫁给一个不知疼热的男人。梅子晚饭都没吃,哭了一夜。清早起来,擦干眼泪,日子还得过下去,里里外外若干活儿还等着她干。
后来,日子总算好过了,孩子都大了,梅子也落下一身毛病,不是腿疼就是腰疼,尤其是一到下雨阴天腿就疼的厉害。尽管如此,地里的活儿还是她自己干,柱子回来趟还横挑鼻子竖挑眼,不知梅子的不易,柱子除了交给梅子那点工钱,啥也不管不顾,梅子气不过,回来一次吵吵一次。
前年秋,梅子骑三轮车从地里往家走,拐弯时车翻了,梅子左小腿骨折了,邻居把梅子送医院,给柱子打去电话说梅子摔伤子。柱子放下手中的活儿,急火火地跑马路上租车去了医院,见到躺在病床上的梅子,眼里的泪珠打着转转,傻愣愣地站在梅子床前硬是没张开口,梅子知道柱子不会说好话,心里有话表达不出来,虽然磕磕碰碰多半辈子,柱子心眼不坏,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梅子看看柱子那傻样儿,扭过头去泪水顺着眼角滴落在枕头上,有柱子在身边,心里也踏实了。接下来的日子,柱了好像长大了许多,尽心尽力地照顾梅子,那段时间柱子就没犯过驴脾气。
梅子一件一件地想着,想着想着叹了口气,唉!谁跟谁噶哒上块儿都是命啊,啥也不想了,活一天算一天吧。
前天下了一天雨,昨天真降温了,路上的积水都结冰了,东北风嗖嗖的,突然的降温真不适应,农村又没暖气,炕上不多烧点火还真坐不住,梅子一清早就起来把锅灶里架上柴火,故意多烧点火把炕烧热呼。吃罢早饭柱子说再上林子去割树枝子,梅子说不去了,等天气缓缓再去。梅子给柱子泡上一壶茶,转身上了西间,用电平锅炒上一瓢果子妞(加工花生米捡出的小花生果,方言:果子妞)庄户人的冬天,坐在热炕头上,哈着茶水,扒着果子,拉个家常,说个瞎话,这也算是幸福生活了,梅子刚炒熟果子妞,街前的大拉呱就进屋了,进门就说:“刮风拾石头,下雨打苫子,今日怪冷的,您两口子没活干,不再抬个杠我看个热闹?”梅子瞪了一眼大啦呱,“你愿意看抬杠的,自己不在家抬,出来瞎溜溜什么?”“我就爱看您俩人抬杠嗨。”“都什么年纪了,老夫老妻的了抬不动了。”梅子说。大啦呱抬腿上了炕头,“唉!真不能抬了,他娘的,还活个三日两早晨的,好上噶乎还能噶乎几年,俺邻居才不到六十岁,那两天不是也嘎嘣了。”柱子递给大啦呱一杯茶,“哈碗茶吧,哈一碗少一碗了。”哈哈哈!大啦呱哈一口茶说:“还真是哈一碗少一碗了,哥,人活一世不容易,尤其是两口子过日子,就得相互体谅,噶乎上块就是缘分,也就是俺嫂子脾气好,将就着你,就你这脾气跟我一天也过不上一块。”柱子牙一呲,一摆手,“快结木声地吧,(结木声:闭嘴吧)你也好不哪去。”
炕越来越热乎,话题越说越丰富,乡情乡音在山村的冬天显得格外浓厚。
窗外几朵雪花飘然落于窗台,一朵朵绽放,又一朵朵融化,她是冬天的天使,悄悄地来了,她闻到了乡间的烟火,感受到人间的温度,她化作一滴情泪,作为冬天的礼物,纯洁而清澈。院子里几棵永不败花儿挺立着,雪花落在红色的花瓣上,朵朵花儿晶莹剔透,依然光耀夺目。
柱子看着梅子满头的白发,内心蓦然多了些内疚,梅子老了,柱子哈了口茶说:“过了年再出去干一年,再就不出去了,我在家种着那几亩地,该让梅子歇歇了。”大啦呱接过话茬“这个谱路好,紧着干没有头,嫂子真的不容易,忙碌了大半辈子,该享享福了。”梅子唉了声,“不知不觉地老了,真干不动了,下一天地回家浑身跟散架似的。”
今年冬天来的真的很晚,菜园子里还有不少没收的大白菜,道边的黄菊花格外俏丽,轻轻点头跟风儿说着情话,午时,阳光正好。梅子跟大啦呱说,天响了,你别走了,我炒俩菜,您哥俩哈壶,大啦呱嘿嘿一笑,“这主意好,我喜欢!”柱子撇了大啦呱一眼“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大啦呱笑了,梅子也笑了。
(本文纯属虚构,只是描述了农村人的真实生活,淡然无奇的人间烟火。)
2024年12月27号写于丰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