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精神永放光彩
——听母亲讲她革命的故事
李伟强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不知不觉,我上山下乡、参军当兵、在银行工作都40多年了;不知不觉,我退休赋闲在家都6年多了;不知不觉,我听母亲经常絮叨地讲姥姥和她在革命战争年代的故事都60多年了,至今还是百听不厌,常听常新,受益良多。
在我这个年纪,还有一位老母亲亲切的关怀和陪伴,还能聆听她那谆谆教诲,获得心灵上的慰藉和精神上的寄托,那是多么美好和幸福的事,也是让很多朋友感到眼馋和羡慕的。
我母亲周庆兰,1937年冬生于山东省苍山县(今兰陵县)。她出生的那个年代,是我们国家内忧外患,山河破碎,抗日烽火正在风起云涌之时。广大的劳苦民众穷困潦倒,颠沛流离,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全国的爱国同胞和有志之士发出了最后的吼声:我们要万众一心,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新的长城,来拯救于危难之中的中华民族。
我母亲常说:
从记事起就知道俺爹周振苍、俺娘方兰亭,都是1933年7月为反对国民党横征暴敛而举行的‘苍山暴动’的参与者,抗日战争爆发后,他们一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参加了敌后抗日地下工作。俺爹为革命英勇的牺牲后,俺娘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有坚毅的目光,刚强的意志和复仇的火焰,只有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
后来,俺娘担任了临郯费峄四县边联妇救会长,领着我和二姐周庆芝,挺起她那压不弯的脊梁,迈着她那一双小脚,走出的坚定步伐,穿梭奔波在沂蒙山的革命根据地,足迹踏遍了这里的山涧乡村,带领群众为咱们的队伍筹集粮草,动员青年参军,传送情报,组织妇女做军鞋做军衣,摊煎饼煮地瓜支援前线。她还到各村宣传党的抗日政策,与敌人斗智斗勇,表现出了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被沂蒙山军民亲切的称为“周大娘”,我和二姐也在严峻的现实斗争中得到了锻炼和成长。
1943年初,日寇对沂蒙山根据地实行了残酷的军事包围和经济封锁,企图饿死困死坚守敌后抗战的我军民。为粉碎敌人的阴谋,动员广大群众,在极端困苦的条件下继续坚持斗争,俺娘根据上级的要求,去各村传达党的指示。
这天,她把情报放在一个小布袋里,用小绳绑在我胳膊上,小布袋子夹在我的腋下。俺娘提着用柳条编的篮子,里面放着陶瓷碗和高粱杆的筷子,拄着一个树枝当拐棍,领着我从苍山县甘霖村到关村去送情报。
当走到村口时,我远远看到一个日寇带领着五六个伪军在此设立岗哨,搜身翻物,盘查每一个过往的行人,我赶忙告诉俺娘。她凭着多年对敌斗争练就的沉着干练、随机应变的能力,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草纸包,将事先准备好的锅底灰,抹在她和我的脸上。俺娘还将盘着的头发和我的一起弄乱,并反复告诫我说:“不要害怕,不要说话,更不要低着头,跟着我走就行。”我们不慌不忙地走到敌人面前时,日寇和伪军看到这一老一小披头散发,脸上身上脏兮兮的提着个空空的篮子,穿着也单薄破旧,没有什么好翻查的,一看就是个要饭的,问都没有问就毫不在意地放过了。
我们进村后,还没有及时联系接头人,而是躲在一个小树林里休息,等天黑敌人走后,我们才进村。交接完任务后,在自己人家中简单吃点煎饼,喝了口水,在锅房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赶往下一个联络点。
那个时期,送情报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任务。日寇为加强对占领区的控制实行了“保甲制”,限制人员流动,要求相互监督,实行联保连坐。因此途中既要防地主分子的窥探,还要防汉奸的跟踪,更要防日寇的追查,必须处处小心。如有一点闪失,不仅难以完成任务,还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既要有不怕牺牲的精神,还要有对敌斗争的丰富经验。
可不像现在有的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为了画面的好看,歪曲历史事实。演绎我根据地的交通员,不论男女,在执行任务时穿着的周武郑王,花枝招展的,打扮的油头粉面,描眉画眼的,严重违背了当时的历史条件,也和当地百姓的生活环境格格不入,一看就很扎眼,别说送情报了,一出村口就可能被敌人抓起来。
1944年底,抗日战争进入最后阶段。上级党组织要求各根据地立即部署动员一切力量,向日寇伪军进行广泛进攻,迅速扩大解放区的力量。俺娘任务艰巨,工作繁忙,无暇照顾我们,就把我二姐送到经组织事先考察,家庭出身穷苦人,思想比较进步,同情革命的人家中寄养。
我便来到苍山县林西村表姨家生活。一天早晨起床后,我听到院里草屋里有人不停呻吟。我赶忙问我表姨,那是谁呀?她悄悄对我说,是昨晚从别的村转来的八路军伤病员,大腿负伤了,没有及时的处理好化脓了,他疼痛难忍,这才叫出声来的。并嘱咐我千万不要对外说,因为村里有地主汉奸的亲属,也有日寇伪军的密探,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背后却暗流涌动。那时候对敌斗争的形势非常艰巨和复杂。
过会儿俺表姨夫去村里教书了,俺表姨也下地忙活去了,我就好奇的来到草屋探个明白。这一看才认出是过去经常给俺娘送情报的王哥,他见我后也很惊奇。他就叫着我的小名:“小兰,你家有盐吗?找个盆放点盐,弄些水,我洗洗伤口。”我急忙跑到锅屋,找了一个大铜盆,放了一把大盐粒,还到缸里舀了一大盆水,踉踉跄跄的端到王哥面前。他从裤腿上撕下一块布,我就一起帮助他洗伤口,不一会儿,这盆水都染红了。
第二天,我又帮王哥洗完伤口后,俺表姨就问我,盐怎么少了,这东西很金贵,很难买到,你不能糟蹋了。我如实说出了实情,俺表姨不但没有责怪我,还说:“你这个傻孩子,不能这样做,我教你,先把大盐粒放在蒜臼子里捣碎,然后放在锅里用水烧开,凉了以后再给你王哥洗伤口,这样效果会更好。”后来,我就按照这个法子试了几次,王哥的腿果然不再化脓开始愈合了。在一天晚上,王哥突然不见了,听俺表姨说,在这里时间长了,怕引起村里的坏人怀疑,所以转移了。直到革命胜利后,我再也没有见到王哥。
俺娘给前线送粮食,正巧路过俺表姨家来看我。她把我帮助王哥洗伤口的事告诉了俺娘,她老人家听后非常高兴,摸着我的头亲切地说:“孩子,你长大了,这事你做得对。”
还有一年,俺娘带着我和二姐,暂住在甘霖村,在那里坚持抗日斗争。她一边组织人力支援前线,一边还要将一部分伤员藏在甘霖村山上一个洞里养伤,并组织村里的积极分子轮流负责给他们清理伤口,送衣送饭。这批伤员有六个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有的伤势还很重。俺娘很心疼这些孩子,为帮助他们尽快恢复身体,她跑遍了村里,只借了三个鸡蛋。那时乡亲们都没有吃的,谁还有余粮养鸡呀?只有到大户人家才有可能借到。
俺娘回到家里煮好鸡蛋,并将煎饼用布包好,绑在我和二姐的身上,并拿着棍子和绳子,提着陶瓷壶,装着出去拾柴禾的样子,上山去给伤员送饭。到了山下,俺娘让我和二姐上去,她在下面望风警戒,并嘱咐我们鸡蛋你们不能吃,给重伤员吃。煎饼先让轻伤员吃了后,再喂重伤员。还嘱咐我们,要速去速回,不要耽误时间。
我俩上来一看,这里说是山洞,其实就是一座顶部突出可以遮雨的一个山崖凹陷处,底下有些空间,地上铺着麦秆上面躺着和坐着几个伤员,有的因疼痛呻吟,有的饿的体力不支在休息,还有的只想喝水。我按照俺娘的嘱咐,把鸡蛋剥好后,掰成两半,每人给他们半个,我二姐就给他们倒上水,并将煎饼放下后,吩咐了几句,我俩就急忙下山了。回去时,俺娘还要带着我们假装捡柴禾,以遮人耳目,不能让村里的人怀疑。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照料,轻伤员又重返战场了,重伤员也转移了。
那时候的伤员,当时没有医院可住,都是被当地群众因地制宜,有的是躲在山洞里,有的是藏在青纱帐里,还有的是住在老乡的草棚里,遇到情况后随时都要转移,不然就有生命危险。不像现在有的电视剧演的那样,我们有些指战员吃的是白面馒头,嚼的是大米饭,睡在床上,打情骂俏,谈着恋爱,这与当时历史严重不符。俺哥叶春荣是南方人,1945年随新四军挺进山东,在革命中跟俺娘结下了深厚情谊,他拜俺娘为干娘。有一次他发高烧,几天不退,吃不下东西,俺娘着急的到地主家借了一小碗谷子,在碾上压了压,用簸箕筛了筛,回家煮了一碗稀饭给他喝,剩下的米汤我喝了,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大米,也不是白米。解放后多年了,我们还吃的是黑面馒头,在那个艰苦的战争年代,哪有白面馒头、大米饭吃呢?电视剧中这样的宣传不但起不到好的效果,反而还是对革命烈士的一种亵渎。
在那个战争年代,我母亲和二姨没有像革命战士那样背着手榴弹,挎着长枪,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英勇杀敌。只是在家庭的教育和影响下,用实际行动帮助俺娘为革命做了一些有益的事情,尽到了我们一份保家卫国的责任。
我母亲她们的所作所为,正是沂蒙精神“最后一口粮当军粮,最后一块布做军衣,最后一个孩子送战场”的真实体现。
我姥爷姥姥的革命事迹,也正是150多万沂蒙山儿女,在那场波澜壮阔的斗争中,义无反顾,身体立行,不怕牺牲,浴血奋战,充满对中国革命必胜信念的真实写照。
我母亲从济南市槐荫区房管局退休后,我们经常跟她开玩笑说:“姥姥开展革命工作时,你和二姨也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也算是参加了革命。虽然姥姥去世多年,她的战友有的当了省长,有的当了省行行长,还有的当了将军,如果当时你们找姥姥的这些战友说说,让他们写个证明材料,你们很有可能享受离休待遇的。”
我母亲触景生情的说道:“从那个战争年代过来的人,思想单纯质朴,心灵美好善良,他们想的都是党和人民的利益,很少考虑个人的事情。你姥姥常说,很多战友早晨还在一起说话,下午就牺牲了;晚上还在一起吃饭,第二天就没了。他们不求功劳,不求官位,只求能看到革命胜利的这一天。”
解放后,国家要给俺爹评烈士,给子女发放抚恤金,俺娘坚决不同意,并说:“大女儿已成家立业,能独立生活了。二女儿和小女儿,我有工资,能把她俩培养成人,不需要国家照顾,先给更多有困难的烈士家属评吧。”
我母亲说,俺娘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为党的事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被评为“支前模范”,荣立一等功,受到罗荣桓的称赞和接见。新中国成立后,她从不摆老资格,居功自傲,而是谦虚谨慎、兢兢业业工作,从不宣传自己,讲得最多的就是为革命牺牲的战友的事迹。她工资较高,我和二姐都有工作,从不花她的钱。但她都援助了那些困难的战友和同事了,去世时存折上只有两元四角钱。
俺大姐周庆秀比我长19岁,1942年入的党,从此她家就成了俺娘的一个联络点和落脚处,她也为革命做了大量工作。解放后俺娘帮助很多烈士后代和困难的群众安排了工作,却没有给俺大姐安排,她一辈子都在农村劳动,毫无怨言。
还有俺三叔周振邦,1940年俺娘就动员他参加了担架队,火线立功,火线入党。与几十万从沂蒙山走出去的支前队伍一道,从孟良崮出发,一日抬到了上海,迎接了新中国的成立。上级组织考虑到他的资历和贡献,准备在当地给他安排一个力所能及的工作,他捎信回来问问俺娘怎么办,俺娘托人给他回信,国家刚解放,一穷二白,百废待兴,需要有知识的人留在城市里搞建设,你年纪大了,又没有文化,啥也不会,别给国家添麻烦了,还是回家种地吧,照样能够支援国家建设。他二话没说就回来了。晚年他每个月能领到300元的救济金,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就是我们周家的荣耀,也是周家的家风,更是沂蒙儿女的情怀,她们只讲奉献,不图索取,国家和民族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我二姐年龄比我大六岁,那时她做的工作比我多,在离休这件事上,我俩很默契,从来也没想过,也没有说过,更没有向组织提过,只是认真地做好本职工作,积极完成党交给的各项任务
我母亲每当在报纸、电视上看到党的一些领导干部,抛弃了信仰,忘记了宗旨,违背了誓言,利用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结党营私,贪污腐败,为自己谋取私利,给党的事业造成严重的危害时。她就会义愤填膺,怒气冲天地说道,今天的生活多么美好幸福,吃不愁,穿不愁,用不愁,还不满足,你们贪污这么多钱干什么用?你们这样做,拍拍胸脯,扪心自问,你们对得起党的培养和教育吗?对得起人民对你们的信任吗?对得起为革命牺牲的无数先烈吗?这些人要是在战争年代,要不就是投机分子,要不就是革命的叛徒,甚至还是民族的败类。
我母亲还经常告诫我们说,一定要好好听党的话,跟着共产党走。教育好你们的孩子,一定不要忘本,要刻苦学习,努力工作,要对得起家族的荣誉,要传承好沂蒙精神。在过去、在今天和在将来,这种精神永远不会过时,要让沂蒙精神在你们的孩子这一代永放光彩。
2024年11月28日于泉城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