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事 // 李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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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事

李宗益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国连接发生了几起让全国乃至世界震惊的大事：新中国缔造者接连离世，粉碎“四人帮”，党中央选出新的领导人。在那个特殊历史时期，因为一封合时宜的信，两位战友的命运像军营周边的山丘一样起伏不平。

那年初春，乍暖还寒。上班刚到办公室，崔收发送来一封要我签收的挂号信，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厚厚的牛皮纸大信封，上面写着山东昌乐6211部队党委收，来信地址是北京领导机关。我知道，上级来信按程序和规定一般是逐级转发，这信不符合常规。我思忖，这么重要的信件，我不能擅自拆封，便直接交给政治处直属领导周主任。在他打开的信件中，我看到，信笺上手写体的公文寥寥数语：6211部队党委，现转去你部刘成钢同志的来信，请你部酌情处理。落款是XXXx办公厅，鲜红的印章下面是寄信的日期。

里边夹带转来的信件是部队的制式信封，上面写着：北京，XXXx负责同志收，寄信人为部队番号。两页纸上写满了端正的字迹：XXXx，在这举国悲痛的特殊时期，我们全党全军全国人民要化悲痛为力量，在党中央的坚强领导下，带领全国人民继续沿着伟大领袖指引的方向奋勇前进。我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按照党章提建议的规定要求，强烈建议推举敬爱的XX同志担任党中央主席，完成伟人的未竟事业，其理由一、二、三，落款是共产党员刘成钢。

信件公开后，党委内部炸了锅，说啥的都有：这是效忠信，一定要严肃处理，开除党籍，复员处理；大是大非面前，党委要旗帜鲜明，态度坚定；党员通过正常渠道向党的最高机关提出建议，并未违反党的组织原则，不必上纲上线，要实事求是，适当教育……最终确定专人连夜乘车到省城，报请上级党委与首长取得指示。当时，正值全国庆贺新的中央领导人诞生，这封信离发出时间相距不足一月便转了回来。我不禁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我与刘成钢原来在一个连队，只不过我比他早入伍几年。他个子瘦小，但很能干，一年嘉奖，二年入党，三年提干。他的字写的秀气，一笔一划像印刷体那样端庄，曾与我一起办过连队黑板报，又接我的班当文书。后来到政治处也同在一个办公室，一个食堂就餐，宿舍门挨门。那时我俩都迷恋象棋，有时鏖战到深夜，多年相处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战友。他告诉我，他们老家是深山区，石头堆里刨土，看天吃饭，抬头望山，低头爬山。他是村里唯一上过中学的，他母亲常对他说要争口气，找机会”逃”出出来，他终于如愿以偿，远离了那个穷山恶水的小山村。家属来队探亲时，我看到他母亲提起这事，眼里闪光，眉毛眼角间都透着喜悦。

这件事发生后，刘成钢暂停工作等待处理，紧接着进了学习班。那时学习班是个代名词，随便什么事或随便什么理由，就可能把人送进学习班隔离反省。刘成钢吃住在那儿，不能与外界接触，整日没完没了地交代，搜肠刮肚地写检查，接受批判教育。走出学习班后他告诉我，对不起母亲和家人，他万念俱灰。有人批他政治投机，爱出风头，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不久，刘成钢转业了。离开军营那天，天气骤然变冷，东北风像刀子一样扎人，空中飘洒着鹅毛大雪，刘成钢披着满身雪花站在送他的敞篷车上，两手不停地晃动着，偶尔擦着眼角渐渐远去。

副政委白志平就没那么幸运。信件邮寄前，刘成钢曾让他过目，他还提出修改建议，加之指示战士撕掉门前拥护领导人当选的破损标语，进了四年学习班，走了五年信访路，身心受到极大伤害，到了几近崩溃的边缘。

当时，部队选拔年轻干部，白副政委调到我们团不到半年就到军级政治部帮助工作，坊间传闻，他将连跳四级成为军职领导。他的经历也具有传奇性，在部队和地方很有名气。他们是来部队锻练的高校毕业生，锻练结束后，师部从300余名学生中挑选3名学生入伍，可谓万里挑一，他以第一名当选。穿上军装就当上四个兜的干部，三年跨了五级成了副团，他成了建团七十余年来第一个大学现役兵。听其他领导讲，他是在学校入的党，动荡年月，当过学校群众组织的负责人，与军队老领导有交往。他调我们团时间较短，又没安排具体工作，接触不是很多。只是给全团干部做过两次报告，讲述马克思主义理论，他没拿讲话稿，讲了两个小时，大家反映他有水平。

白副政委自从去了军机关就再未回团里，直接进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学习班。四年后，对他处理的通报传达到部队，文件中说他犯了严重政治错误，念他对其错误认识深刻，决定开除党籍，撤消职务，按战士复员处理。那天，我接到上级机关来电，要求团里派人进京领回上访人员白志平。负责此事的王干事连夜乘车到北京，找到他的住处，磨破嘴皮才把他带回部队。那几年，白志平成了有名的上访户，是军区和总部信访机关的“老熟人”。王干事向我透露：“老白始终不承认犯了严重错误，坚称工作失错，拒不签字，他相信会得到公正处理。”他还说：“出事后，老白的未婚妻同学跑了，是他农村的大哥支撑他的生活和上访费用，他头发白了，腿也癫了，可怜啊！”后来，我听说上级党委又修改了两次结论，从党内严重警告到撤消警告，从降为连职到恢复行政和党内职务。还听说他在转业过程中当省长、厅长的同学明明答应为他介绍单位，可在落实的关键时间他们都避而不见。不得已到了效益不好的企业。

再次见到白副政委是在一次战友聚会上，当我提起在部队的往事时，他无奈地笑笑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今年夏天，四十年不见的刘成钢与儿子从外地驾车来济南，要我陪他到军营转一圈，再到各地见老首长和老战友。他告诉我，当兵没当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