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首届“东方杯”网络文学大奖赛作品大展):
攀枝花开红似火(散文、4107字)
苏轼冰
去年春节前几天,我途中路过太和江边,进入彝乡大麦地的低热河谷地带,见到了许多迎风绽放的攀枝花。
那些红硕的花朵,纷纷挣脱寒冬腊月的冷风,含苞欲放地开在一棵棵攀枝花树的枝干上,仿佛一下子点燃了人们对春天的期盼,让早春的大山里充满热情,一路上笑逐颜开。
那火红的花朵,挺直的树干,一下子唤起了我童年的记忆,让我想起故乡的攀枝花。
我的故乡在大庄河畔,因为海拔低,气候炎热的缘故 ,喜温生长的攀枝花树随处可见。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每年春节前几天,故乡的攀枝花便早早地开了,红艳艳的,火一样开满了村庄,开满了路旁,开满了山坡,开满了流淌着清亮亮溪水的沿河两岸,攀枝花成了故乡最诱人的一道风景。
生长在乡村的孩子,一年中最盼望的就是过年。盼望过年能有肉吃,能有新衣裳 ,能有炮仗放。然而,由于家里穷,除了能盼来一顿可以解馋的肉吃外,新衣裳没有 ,炮仗也没有,却盼来了一年一度盛开的攀枝花。
曾记得,每年冬春交替的时候,树还没有长出新芽,草儿还没有露尖,村里的桃花、梨花还没有打苞,晚上一家人还在围着火塘烤火,攀枝花就早早地开了,先是长出一个个暗红色的花苞,再一个个吐出鲜艳的花蕾,然后又一朵朵、一树树地盛开。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攀枝花树,只有花朵,没有树叶,村道旁、山坡上、田头地角,红红火火地开满了村庄,英姿飒爽,颇为喜气。村里的老人告诉我,等攀枝花火一样地开了,满村子都火红红的时候,就要过年了,春天就到了,就不会冷了。
记得那个时候,村道旁、河岸上的攀枝花一开,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都高兴极了,放学路上总是不肯早早回家,一个个用石子、用弹弓打下一些开得正艳的花朵,撕开后把红艳艳的花瓣贴在额头上、鼻子上,装扮成大红公鸡,学公鸡“哦、哦、哦”地叫,还一路唱着:
攀枝花,十八朵,
大姨妈,来接我,
新媳妇煮饭不留我。
……
唱够了、玩够了、闹够了,我和小伙伴们这才想起回家,待我们回到家,常常是家里人都等不得了,特别是下午放学的路上,有时甚至会玩到天黑,天快黑的时候,村头上常常会听到大人们:“小二狗,回家吃饭了”。“小三猫,快回来吃饭”之类唤孩子的声音。那拖得很长很长,带着浓重故乡本地话特点的呼唤,成了那个季节韵味十足的乡村晚唱,成了我记忆深处一缕浓浓的乡情。
正如大人们所说,村里的攀枝花开得火一样红的时候,春天到了,过年的日子也到了。那个时候家里很穷,很多人家都贴不起春联,更买不起炮仗,孩子们就把含苞欲放的攀枝花骨朵红灯笼一样挂在门头的两边,给过年的日子增添喜庆,祝愿来年的日子像攀枝花一样过得红红火火。
过年以后,时令节节赶着来,雨水、惊蛰、春风,转眼就到了清明,攀枝花一路笑盈盈地开着,火一样艳。因为是河谷地带,天气也一下子变得暖和起来。还没开学,小伙伴们纷纷把牛呀、猪呀的赶到河边放着,自己脱得光溜溜地跳到水里,一个个比赛着钻进水底,去捞被风吹进水里的攀枝花。那花瓣大大的、红红的,在清澈见底的深潭里静静地呆着,水波一动,它也跟着动,像一条一条的小红鱼。小伙伴们有的把那些红艳艳的花瓣捞起来,丢到河岸上给下不了水的小妹妹小弟弟们,有的一钻出水就把它贴在额头上、脸上、鼻子上,扮作水怪的样子吓人。打捞结束后,还要比捞的花瓣多少分出胜负,多的可以支使少的去赶牛、赶猪,不让它们去吃沿河两岸的庄稼,不去菜地里糟蹋。晚上回家的时候还要排出顺序,捞得多的把牛呀、猪呀的赶在最前面,还要骑在牛背上,像得胜回朝的将军;捞得少的不但不能骑牛,还得依次赶在后面,负责一路赶着猪回家。这一切都一直沿袭到开学,沿袭到攀枝花谢了,笔直的干上长出碧绿的、厚厚的叶子,花蒂结出无数的绿果实,最后成熟后炸开,像棉絮样的白色茸毛满村子满河满坝地飘,我们才结束了与攀枝花的游玩,等待第二年攀枝花开的日子。
过年以后,时令节节赶着来,雨水、惊蛰、春风,转眼就到了清明,攀枝花一路笑盈盈地开着,火一样艳。在茫茫的哀牢大山中,我见过的山花、野花不少,但对故乡的攀枝花,我却有一份特殊的感情,自小如此,长大后感情渐深。
攀枝花又名木棉树,树身高大,枝干轮生平伸,花朵红硕鲜艳,先开花,花开数月落尽后结果,无需绿叶衬托,先是酒杯似的一个个花骨朵含苞待放,然后是小碗一样的花朵怒放枝头,一朵朵迎接清风,傲然绽开,一眼望去,像一片红艳艳的花海。它除了火红火红的花让我喜爱外,那挺直的干、笔直的枝,那厚实而青绿的叶,像一只只绿色的飞鸟,让单调的故乡因此而具有神韵,让诗意的春天与流韵的季节衔接。它的树身高大、挺拔、笔直,一律向上,以一种不折不挠的形象,在故乡的土地上一棵棵傲然耸立,向故乡贫穷而坚毅的人民展示它的普通、朴质、温和与伟岸,展示它不同一般的坚强与不屈,让人们从它身上领略了天地间正和直的含义,从那里走出的山乡儿女,便一个个长成不会弯曲的脊梁,走遍天南地北都有一身正气,没有弄虚作假,讨好奉承之习气。
我没有见过白杨树,但上高中时,当我的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声情并茂的讲述茅盾先生的《白杨礼赞》时,我却满脑子都是故乡的攀枝花树,还与老师争辩说白杨树实在是没有我故乡的攀枝花值得称赞,老师还表扬我爱动脑筋。在我心中,故乡攀枝花树真的要胜过北方的白杨树多少倍?它的树干高大挺拔,外形伟岸,直冲云霄,能给人一种英武不屈的阳刚之美,人们往往把它与英雄联系在一起,说它是英雄牺牲后变成的,树干是英雄高大挺立的形象,花的颜色是英雄的鲜血染红的,所以在南方又叫英雄树。它的花不但可以观赏,还可以食用,父亲生前常说,过去困难的日子里,攀枝花救了我们家,救过全村人的命。它的花可以吃,棉絮做枕头最好,既柔软,又温和,据说还能治头昏等病症。从此,更是觉得攀枝花树实在是不平凡,它的树干质朴苍劲,花朵坚韧中带着淡定,柔媚中隐现着刚强,实在值得赞美!可惜,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回老家,故乡的土地上那一株株、一片片挺拔向上的攀枝花树不见了,留下的只是无数被砍伐过的树桩,有的还被连根刨去。父亲十分痛惜告诉我,土地到户,攀枝花树也随着土地分到了各家各户。这几年攀枝花树很值钱,用它的木板做甑子,蒸饭、蒸糕不会馊,还说攀枝花板的木质很轻,许多高级音箱上的木质材料都是用攀枝花板做的,所以,一棵树大的可卖上百元,小的卖几十元,大大小小的攀枝花树就这样在几个月之间消失了……
我与父亲交谈,说攀枝花树是老家的一道风景,一定要保护,想办法重新栽培。后来,父亲凭着他当了三十多年生产队长的威望,一家一户地去动员,让乡亲们保留小的攀枝花树,还不顾因公留下的身体残疾病痛,坐着马车颠簸了几天,到低热沿河地带找回了攀枝花树籽,发给村民在房前屋后、田头地角种植。家里人说,父亲为了保护村子里的几棵攀枝花树,还和村里一些人吵架,几乎到了要拼命的地步。母亲一贯支持父亲的工作,她一年年地把攀枝花树籽育在菜秧地里,待小树苗长到一尺多高后,不但自己栽,还分给村里的其他人家栽。在她的带动下,村里不少人家都开始像母亲一样育苗,栽树。后来,父亲病故了,母亲仍然年年在栽攀枝花树。
十几年后,母亲也离我们而去。有一年清明节,我回老家给父母上坟,看到父母亲和乡亲们栽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攀枝花树,心里便感到很欣慰。为我喜爱的故乡攀枝花树,我还一户一户地去劝说,请求他们以后千万不要再砍攀枝花树了,这是故乡极美的一道风景。他们口上一个个答应着,脸上却明显地显出无奈!
乡亲们告诉我,其实他们也晓得攀枝花树是村里的一道风景,前些年说媳妇,人家一听说我们村,就说好啊!那里有很多攀枝花树,很美。乡亲们对我说,前些年你父亲、母亲爱护攀枝花树,带头栽树、种树,后来村里很多人家也开始护树,栽树、种树。曾经有一户人家,丈夫要卖地边上的一棵攀枝花树,妻子不让卖,两口子吵了架,还动了手,差点离了婚。
听着村里一个个爱护攀枝花树,栽种攀枝花树的故事,我不禁百感交集。是啊,穷了几代人,一贫如洗的故乡人,祖祖辈辈靠山吃山,种树卖树,谁能保证他们今后不会再砍伐这些新栽的攀枝花树呢?
后来,由于工作繁忙,我回家乡越来越少了,心里却不时会想起家乡的那些攀枝花。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以物寄情,心系乡愁吧!
攀枝花,家乡的攀枝花!为了它,父亲操劳了几十年,母亲操劳了几十年!为了它,我也曾魂牵梦绕,夜夜入梦!多年不见了,现在怎么样了呢?
春节后,为了了解故乡的攀枝花,我回了一次家乡。刚进村子,眼前的景色一下子令我欣喜若狂!攀枝花!故乡的攀枝花,一排排,一片片地在村道旁、河岸上,在田头地边上红艳艳的地绽放,比赛似的,一树比一树红,一朵朵地立在枝头,煞是喜人。
村里人告诉我:这些年村里经济条件一天天好了,都用上了电饭煲,没有人家再烧火做饭,没有人再用甄子,山里人不再砍柴,也没有人再卖攀枝花树了。再说,大家也说攀枝花树是我们村里的一道风景,好看,就家家动手栽,户户动手种,这就越来越多了。特别是从2015年开始,脱贫攻坚工作队进了村,教育大家保护环境,帮助我们脱贫致富,情况就越来越好。工作队的同志说,今后交通条件改善了,要搞攀枝花春节体验旅游!到那时,故乡就像村里的攀枝花一样,日子一定会红红火火。
我的故乡在彝山深处的哀牢大山中的双柏县,境内全是大山峡谷,找不到半平方公里的平地。近二十年来,党委、政府对植树造林的高度重视,封山育林工作不断加大,严格实行天然林“禁伐”,更为可喜的是如今乡亲们的环保意识增强,基本上没有人再砍烧柴,故乡的山青了,水秀了,全县的森林覆盖率达到了84.3%,名列全省之首,还被专家学者冠以“绿海明珠”的美誉。如今走在彝山深处的双柏大地上,到处都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的胜景,那些前几年快灭绝的攀枝花树,也重新在故乡的土地上重现。每年的早春二月,其他花草树木还在陡峭的寒风中“蹲窝”,攀枝花就落落大方地绽放了,开得红红火火,异常灿烂,分外夺目,形成一道独特的景观,美化了绿水青山的村庄!
攀枝花开红似火!火红的攀枝花,红红火火的日子!如今它在家乡的土地上开成一片,红了家乡的田野,舒展了家乡的笑颜!当天夜里,我梦见自己躺在一片红艳艳的攀枝花花瓣上,天上飘满了红艳艳的花雨,大地上一派明媚春光……
作者简介:苏轼冰,汉族,生于20世纪60年代,中国作协会员,先后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诗刊》《中国作家》《小说选刊.增刊》《中国校园文学》《诗选刊》《扬子江诗刊》《星星》《草堂》《延河》《文学港》《雪莲》《云南日报》《滇池》《边疆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评论、纪实文学、文论等300多万字,出版文学作品12部,有长篇文化散文《文化楚雄.双柏》、长篇小说《虎乡誓言》出版,长篇纪实文学《红旗漫卷哀牢》列入云南省作协建党100周年长篇作品扶持,有作品获过省内外各种奖项,原云南省楚雄州作协副主席、双柏县文联主席、《哀牢山文艺》《彝乡文化》主编,现为双柏县委宣传部四级调研员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