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祖斌 朗诵:谢东升
音乐合成:卜祥伦 编辑:杨建松
静 · 周庄
这是一个和水紧紧相连的地名,一副恬静的模样,像一个撑着油纸伞的江南美女,孑孓独行在幽长的青瓦石板巷子里。弱柳扶风般地飘过,把脚印踩成一行行诗,流淌出《茉莉花》的韵味。在不知是民间的还是官方的选美中,勇拔头筹,被誉为“中国第一水乡”。
周庄,水是她的肌肤,也是她的骨头。水,是她最本质的遗传基因。周庄的水,看不见波浪和流痕。她的呼吸静静的,是那种温柔的闺秀。静,成了周庄的经典姿态。那种静,是周庄的美女气质,也是治愈众多红尘中奔忙过客燥热病的良药,于是天南海北的人都来向她讨要秘方。
风尘仆仆,车轮滚滚,周庄还是处变不惊的模样,静静地接纳着,静静地目送着,静静地等待着。
周庄之出名,也是缘于静。她好像捧了一本线装书的长发女孩,依窗坐着,一坐就是几个世纪。水涨了又消了,叶绿了又黄了,雁来了又去了,她还是静静地坐着。其实这是她胸内已经有了自己的静,一种源自人的本质和修炼终极的静。风云变幻的大王旗、飞驰而过的车轮,都只能让她浅浅一笑。那个笑,化成奔忙的人类停留脚步的定海神针。
其实像这样的小镇,在中国还是很多的。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中国人因为有了“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信条,都喜欢这样在居住处把水引来引去。安徽的宏村、云南的丽江等,但是,都与周庄不同。那些地方的水是村庄的装饰,是为了营造一种风雅;而周庄的水还是道路和生活,可以行船的,也是天然的水道。很多当时的大家,除了有门前的码头,还设了房屋内的码头,从庭院中就可以上船出发。出口设有栅栏,把水路精细到了一种极致。我是大山之中的人,没有这样的水乡生活经历,那种在庭院中看水波荡漾而可以预知十里之外水面动静的感受无法体会,但料想一定美妙,真有一种隐和达的辩证。
周庄就是这样静静地坐了几个世纪,她的白马王子还是寻来了。第一个向她表露心迹的是画家陈逸飞,当然,自此后有了更多的追慕者。写诗的,画画的,写文章的,包括三毛、王建冰等人。陈逸飞就在这里陪着周庄,用他的画笔静静地记录周庄的心事。那种恋情还是静静的,只在心里热烈。陈逸飞走后,他为她画的一幅水彩肖像不知怎么辗转到了美国一个石油大亨的手里,而巧的是这个石油大亨把这张画赠给了当时的党和国家领导人邓xiaopin,并告知这个美丽的她在中国,叫周庄。自此,她的美渐渐被外人知晓,于是都来一睹她的芳容,表达各自的爱慕。
我到周庄时正值炎夏,正在而立与不惑之间,热与燥包围着我。周庄,静静地向我渗透着宽容和沉实。
周庄的房屋是静的。那些镌刻着几个世纪风霜的黑瓦灰墙站在水边,一排一排,是最淳朴的中国式形态。不夸张,不显眼,有时还刻意地把外表弄得木讷,只是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充分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制造一个又一个精妙和独创。一个个门洞,谦虚地或敞开或虚掩,透出一种随意和平静。门口不像有些地方夸张地放上石狮子等吓人的东西,院子数重的大家,门口处仍然素雅简朴,一种内敛和谦和的气息浮游在静水逶迤的巷陌中。这是一种植根在心灵深处的静,这是周庄静的基因。周庄最大的是沈厅、张厅等几处,每一处都透出这种气质。这是一种被中国古典哲学和儒家文化、中庸思想浸泡过的言行,就像那些黑瓦灰墙一样,是最耐得住风雨的侵蚀的。周庄很少有那种钢筋水泥钴玻璃建成的房子,在这种环境里,那种建筑会是“一枝黄花”一样的外来杀手,会很刺眼,而且带来一种新的浮躁。好在周庄保持住了这种静美,从视野到心灵。房子是她固态的语言,是一种最直观的表达,静静地伫立,伫立在无数镜头、诗文和画稿中。我没在周庄住宿过,试想夜晚来临,一轮明月斜挂花窗,街巷静静地,风在巷子间逡巡;橹声摇曳着窗后的心事,一件旗袍在帘钩上叹息;青花瓷瓶上,那顶礼帽承载着半生的奔波风尘;高跟鞋在青石板上一声声叩击着心房;对河的花窗里,有着同样面河而立的剪影,只到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打破这个静静的梦境,开始周庄又一天的记忆。
周庄的水是静的。这里的水是湖,不是河,也不是海。这就决定了周庄的水不是汹涌激荡,也不是辽阔无边的,是那种有一定空间又有一定局限的状态;就像那些静柔知性的女子,有度量却还有着女子的娇嗔。周庄的水,每天其实都在流动。自己在流动,那些穿梭的船也在使她流动。可能是这里的水太静了,以至于桨橹的动静会传出很远,这是周庄最温柔的问候。水动的时候,一定是有人来。在周庄,船就是他们的旅行鞋,柔柔的波痕是她们的脚步声。周庄的水,从颜色上看,是 种浅绿色,总是倒影着水面上摇船女子的碎花蓝布。女子摇船的姿势很轻盈,也很优美,同样是静静地。那种似桨又似舵的东西,安在船尾,就像是一条游鱼的尾巴,推着小船灵活地在桥洞和水巷间游弋。桨的做法很独特:在船尾安一个顶上带圆球的金属柱,约几寸高,这就是桨的支点,顶上的圆珠咬合在桨里。桨呈弧形,头端用绳拴住。摇船时只要用手把住,左右摇晃就行。除了看见船左右有韵律的摇晃,都是静静地。周庄奇怪的是几乎摇船的都是女子。可能是怕男人的吆喝或酒气坏了这里的静,正好女子和这静静的水做着配套,形成一种整体的美与静的搭配。这四通八达的水,把周庄浮着,那些微微的波痕是母亲轻踏摇篮的夜曲。周庄的水,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编织着甜蜜和梦境。
周庄的人是静的。虽然同样是人潮涌动的旅游区,但是周庄少了那种喧闹。沿着水道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卖特产和纪念品的铺子。几乎没有像别的地方那种摆在道路上的急不可待,商品都在铺子里,而且一般铺子很宽敞,摆放也很整齐。看店的多是女人,眉清目秀的。有的穿着旗袍,静静地坐着,或是摇一柄轻罗小扇,或是手捧一本书在看。书大都不是那些时尚读物,而是真正的书籍。顾客进门,不是一窝蜂地涌上去推销,而是报以一个微笑,静静地等待你的提问。于是在天南海北的旅人中植根下一种静静的记忆,让人从此知道了江南。旅店饭馆里,人们也是静静地一边吃喝着,一边找一个窗口看那些街巷和瓦楞,就着这古色古香的风光下酒品茶。几乎见不到吆五喝六的主顾,所有的人都被这里的静淹没了。酒店茶楼大多负责的也是女人,素雅干净、美丽温柔,一个微笑就会让等饭菜的客人安静下来。这里可能也是吴侬软语的区域吧,每一句话都有不露齿的静美。到底是江南啊,纸扇、丝绸、旗袍是这里的代言人,营造出一个男人梦寐的温柔乡。
周庄,还有江南首富沈万三的墓。这位富豪是很真诚的,以致被政治玩弄。聪明的他曾留下了一个“万三蹄”保命,记录他的无奈,增添着周庄的神秘。沈万三及他的后人到周庄也许就是寻找静的,但最终不能安静。根源在于他们内心还没有静,还在红尘里淘金。欣慰的是,周庄有沈万三的水墓,为了获得一种静,可谓费尽了心机。水下之墓,我在周庄才听说,这可视为江南、周庄和水乡的特产。
在周庄,我很少见到“某某到此一游”的字样。这里太静,人们不用留下痕迹,只要在心海中划过那道飘逸的船、那个清秀的背影,周庄和记忆中也会搭起那两座享誉世界的双桥,从此联通一生水墨。
怨 · 沈园
沈园,顾名思义和据考证是沈家的园子。地处绍兴城内东南的洋河弄,自宋起就池台极盛,为越中著名园林。数百年来,历风雨沧桑,风光不减。如今,与绍兴博物馆和二为一,亭台轩榭更多,已成江南胜景。
沈园的千古留名却不是沈家的功劳,更不是如苏州园林一样有达官显贵居住,或是有价值连城的奇花异木怪石在其中。它的成名,是两阙词。与两阙词相连的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悲剧。那是一个大诗人和一个被时代埋没的美才女的爱情,悲伤、凄美、怨恨、惋叹,于是亘古。沈园,孤单地呆在绍兴,却也呼应着苏杭天下园林的半壁江山。
园子的产权主人是沈家,但园子的文化身份主人却是陆游和唐婉儿。我奇怪的是,就是在今天,这两个名字都是很有诗情画意的,一个风流不羁,一个温柔妩媚。历史上,这二人是表兄妹关系。男主人公陆游诗是中国诗坛上的一位大家,堪与李、杜齐名。尤其在存诗的数量上,已是登峰造极,经他自己删减后尚有九千多首。按黄金年龄30年计算,要不间断地每天写一首诗,此可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唐婉儿与陆游自小青梅竹马。也许是受了陆游的影响,总之也是才情难得,二人走到一起,是情理之中的事。初婚的二人耳鬓厮磨、缠绵不尽,诗书功名都弃之不顾了。如在今日,可能也是悲剧,近亲结婚已是法律所不许了,故那阙痛彻心扉的《钗头凤》是注定要产生的。可巧的是,二人的定亲礼物就是陆家的一支凤钗,和这词牌名不知是不是巧合。
二人的结合刚开始一定是高兴的,变化发生在后来。这原因在今天的我们看来,得有几种解释;其一是说陆游的母亲见儿子沉溺于与唐婉儿的欢爱中,不思事业功名,为让儿子继续读书博取功名,拆散二人;其二说是唐婉儿太有才气,与陆游诗酒唱和,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这不仅招女人嫉,也招男人嫉。唐婉儿命中注定了一场婚姻悲剧,当然,这无损爱情。今天的人们来审视陆母的行为,都会片面。相亲相爱和沉溺酒色是有雷同的,望子成龙和强加理想有时也是一码事。这时陆游的行为如果他是皇帝,一定有人说他是昏君,唐婉儿就与杨玉环一样有罪名了。所以今天的我来看,陆游的母亲是不是棒打鸳鸯也不能贸然下结论。试想陆游和唐婉儿如果一直在一起会有后来的陆游大诗人和这段流传千古的爱情吗?或许也会“泯然众人矣!”
其实世界都一样。也许是人类的共同审美流变,流传下来的爱情都是悲剧:或是先悲后喜,或是先喜后悲,总是要流泪流血方可永恒经典,而且是人、仙、鬼通用法则。从这个角度看,我倒不为陆、唐二人的婚姻悲哀,因为他们的爱是完美的。我倒是替赵仕程悲哀,是典型的“留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但悲哀过后我觉又有一种敬佩,在那种封建年代,他是君子,是真正的“江南名士”。
陆游在与唐婉儿分开后,按照陆母的设定,开始进入科举仕途。可是悲剧连连,他尽管满腹诗书,被举为第一,但是因与秦桧的孙子同科,居然被除名,由此埋下一生的悲剧隐患。但是,这却成就了他作为一个杰出诗人的成长环境,他的诗作量之大、质之高也许就是这种磨砺所致。后来他曾随与他一起被誉为“南宋四大家”的范成大入蜀,成其幕僚,写就爱国诗作中的千古名篇,由一个柔弱的诗人演变成一个“铁马冰河如梦来”的豪雄,树立起文化品格和人性品格的双重刚性。可悲的是他身处南宋,那是一个“只把杭州作汴州”的时代,就连刺字在背要精忠报国的岳飞也屈死风波亭,陆游的命运也不会有多大起色。越是在这样的时代,想报国的人越无门。后来陆游又被皇帝赏识,几起几落,直至最后告老还乡,还是在沈园用诗词呼唤已化作尘土的心中红颜。沈园,成为怨的起点,也是怨的终点。陆游和唐婉儿,用两阙词把沈园变成一个承载千古哀怨的地理坐标和文化符号。
我们无法体会那种场景:那么深爱的人在被逼分手十年后在相遇了,相遇在一个狭小的的园子里,各自身边有着丈夫和妻子,而心中却还是初恋般激荡!相遇而不能言,何其痛哉!四目相对,万语千言!更加不能忍受的是,豁达的赵仕程居然同意唐婉儿宴请(或说为在此饮酒的陆游敬酒)。当双手接过酒杯的一刹那,目光不管是对视还是避开是何等的伤痛和哀婉。不能言、不能拥,一口烈酒,一道伤痕!此时的陆游带着仕途的失意,此时的唐婉儿也许还带着被休掉的伤痛,二人同时都有对彼此的爱的记忆和仍然深爱的温度。无法排解,无法倾诉,背影虽离去,芳香犹可闻,酒不解愁,摇头无语!于是,只有用文人的手段,抒发在字里行间。积淀了十年的感情,就着狼毫,饱蘸着浓浓的相思,渗透着对母亲、对世俗无奈的怨恨,流泻在雪白的墙壁上。墨迹酣畅淋漓,自此不再褪色。一阕穿透历史、洞穿有情人心扉的怨词破壁而出: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婉儿离去了。如果就此离去不再回到这个沈园来,故事又会是另一种模样;但是,她又来了。催她回来的,是爱。她也许还是来温习那种爱的温度的。蓦然,她轻移的莲步停了下来,秀目盯在白墙上的那阙词上。又已是数年的风雨,字开始暗淡,墙开始斑驳,但是在唐婉儿的心里,还是浓得像刚流出的血——从陆游心里流出的血,一滴一滴渗到她的心里。也许,此时她才明白,那个诗意飞扬的男人一直在心中装着自己。心,从没有分开过,和自己竟然都是这等思念。精通文墨的她再也忍不住,同样是挥起纤手,蘸着心中澎湃起伏的热血书就一阙词: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时代的限制,理智的提醒,礼教的约束,这个美才女选择了装和瞒!但是这种痛苦岂是她的娇弱之躯能承受的!一年之后,香魂逶地。唐婉儿带着对陆游的思恋香消玉殒,只剩下那面伫立在沈园的墙,见证着这一个怨恨生死的故事。沈园,于是开始摈弃风景,只用一个怨字挽留爱情和脚步,风雨难蚀!
行走在沈园里,我开始变得木然。古今中外,流传的爱情都是含悲带泪的,我们是不是也开始有了审美疲劳?现实生活中,还不知有多少比这更哀怨的故事,每天都在不断上演。现代人从陆游唐婉儿的身上,学会了放弃和忘怀,有的甚至学会了麻木和游嬉。来来往往的脚步都是追求真爱的,但是不再作诗的人们总是把下一个想象成唐婉儿,一个一个放弃,一路一路找下去,结果只剩下失望和哀怨。最可悲的是,不是像陆游和唐婉儿,心中哀怨着对方,而是失败到不知为谁哀怨!速食主义和急功近利让人们没了装欢的耐心和瞒的承受,于是,愈见苍白和肤浅,自然不会流传千古,只好随风而逝!那首《十年》的流行歌,玩世不恭地唱,牵牵手就像旅游,你不认识我,我不属于你,却怎么就有了一种堕落的感觉。爱情,也许和月亮一样,有一个“抱缺定律”,一满就亏,与其有亏的伤口,不如留下一个待盈的期许!如今,不是没有悲剧,只是少了经典!
还是陆游有胸怀。在晚年,他的怨已超出了沈园。他的情感扩散到整个时空,大国、小家都是他的牵挂。收复失地,主战抗元也是他的心结。一代大师在去世时,留下两篇诗作,大爱小爱、大怨小怨尽在其中。一首为《示儿》,一首为《沈园》(五首之一)。今人读来,仍觉心动。《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沈园》: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一个男人,在离世之时,守义守情如此,当属楷模。
不知不觉,我竟然也有怨了。从某个意义上说,沈园真是一处遗产!
作者:董祖斌,男,笔名草千里,湖北恩施人,1975年出生,土家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恩施州文联副主席、恩施州作协主席、恩施州博物馆馆长。迄今已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等刊物上发表作品逾100万字;出版个人散文集《岁月栈道》《在路上》《寂静如初》,旅游风情散文集《歌舞恩施》、长篇报告文学《星光》(与人合著)、长篇小说《撒叶儿嗬村庄》。主编或编辑《恩施州文学回眸》(七卷本)《恩施古村寨纪游》《恩施山水故事》《民族自治州风采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卷》《恩施州博物馆精品文物录》(系列)等书籍。入选省文联青年文艺人才库、省“五个一批”文学类人才库。曾获全国徐霞客散文旅游文学大奖等奖项40余次。
朗诵:谢东升,播音指导。中宣部“学习强国”学习平台朗诵播音专家团专家,中华文化促进会主持人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武汉市全民阅读促进会副会长,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会长,中国电视主持人三十年风云人物奖、金话筒百优奖得主。
编者:杨建松,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理事兼副秘书长,湖北省朗协融媒体工作专业委员会主任,省朗协语言艺术研究与实践基地副主任。湖北省第三届荆楚朗诵之星。《都市头条》铁马豪歌平台创始人,三年阅读量已逾一亿七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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