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舅舅
作者:张俊玲

2018年春节前夕 ,小舅舅永远地走了,享年65岁。
虽说65岁算早逝,可是眼睁睁看着小舅舅一天天昏迷、消瘦,医学、亲人都无力回天,也是锥心之痛。终身未娶、没有子嗣的小舅舅被他的侄子、侄媳照顾得十分周到,身后事也办得风风光光。我们这些外甥男女,满怀感恩。凭他在一众侄子、侄媳、孙男娣女心中沉甸甸的分量,小舅舅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小舅舅身量小,也就一米六左右,白净瘦削,脑袋不大,小脸儿,一双眼睛圆溜溜亮晶晶的。我想,或许是因为小舅舅终生未婚,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人,眼睛才那么明亮吧。
我们姐弟一直喊他“小舅舅”,我的表哥表嫂们,都尊称他“小叔叔”,那一大群孙辈儿,总是张口闭口“小爷爷”,语气里透着亲热和敬重,也有一丝酸涩。
小舅舅大名吴进学,乡音叫“进校”。这个名字,一定凝聚着我那从未谋面的姥姥、姥爷想让他长大后背上书包进学堂,识字、算数、学文化的美好愿望。可是,在我的母亲十几岁,小舅舅只有几岁的时候,贫病交加,姥姥、姥爷相继去世。那时,母亲已经上了几年小学,小舅舅尚小,后来便始终没有机会踏进校门。
失去双亲,尚未成年,母亲跟着自己大哥,也就是我大舅一家生活;小舅舅跟着二哥,也就是我二舅一家生活。长嫂如母,大舅大妗子对我母亲很好。二舅一家,对我小舅舅也很亲。无奈家庭条件差,二舅家一排溜儿七个儿子,好多事也是力不从心呀!
小舅舅从小话就不多,遇见熟人了打招呼,上答下应,礼节也很周全,但此外也就没什么话了。
小舅舅的一生,就是吃饭干活的一生。
他小时候跟在哥嫂身后下地,早早学会了所有农活。在家里看护、陪伴七个侄儿长大,又帮哥嫂一起,供每一个侄儿上学,连挪带借为每一个侄子盖房娶妻。然后每个侄子各领些饥荒,分开另过。周而复始,反复七次,对于我二舅、妗子和小舅舅来说,个中艰辛,难以想象。
我的小舅舅,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精干小牛,只顾憨憨地跟着自己的哥嫂埋头干活,哪里会想到自己?有一个侄子成了家,他就跟着松口气。
每到农忙时节,哪个侄子家孩子小劳力少,他就去帮谁家干活,帮完一家再去帮另一家,就像一个不要钱的长工。农闲时节,小舅舅还到高速公路上去扫马路,顺便捡拾废品。
我的表嫂们说:“谁家要是有点儿活儿,小叔叔光惦记着哩,早早就去了。哪家的孩子他也抱过。一到饭点儿,他就非得抱着孩子让别人先吃饭。要不孩子们都亲他小爷爷呀!”
小舅舅对我们家,也是恩重如山。当年我们家里翻盖房子,因为临着107国道,没有院墙,拆下来的檩条、砖瓦,新买的钢筋、水泥在公路边堆得到处都是。当时爷爷岁数大了,父亲在外上班,家里又种着地,大人们压力很大。小舅舅放下家里一切活计,骑车几里地赶到我家。在此后长达数月的时间里,小舅舅吃住在一个窝棚里,白天帮忙给我家盖房,晚上看护那些钢筋水泥。这可真帮了大忙,省了我父母很多心。
即便是那时,每当吃饭时,小舅舅也不愿意上桌。他就爱盛碗饭,到一边蹲在地上吃。叫他上了桌,他总是显得有些拘谨。我们姐弟四个都很亲小舅舅,忍不住让小舅舅吃这个吃那个,给他夹菜。小舅舅总是推让说:“不要了,不要了。好孩子,你们吃吧昂!”父亲和母亲都知道小舅舅的脾气秉性——越尽让,他越不吃。母亲常常又心疼又无奈,父亲总是悄悄对我们说:“你们起来(离开)那儿。别管他了,一会儿他就吃开了。”于是我们姐弟几个赶紧吃完饭跑开,剩下小舅舅一个人在那儿吃,希望他能多吃点,再多吃点。
至于小舅舅一生未娶的原因,小时候我隐约觉得,除了穷,好像还因为小舅舅有点“傻”。因为当年母亲每每提起她唯一的弟弟,总是忧心忡忡又心疼地说一句:“傻进校呀......”我不知在外人眼里,小舅舅话不多,就知道吃饭干活,是否真的有点傻。可我知道,要是谁说我小舅舅傻,表哥们肯定急眼:“傻什么呀傻,一点儿也不傻。就是小时候穷怕了,太省细了。”
五表哥讲过一件事,就是小舅舅嫌家里的猪吃得多,还拿着铁锨边痛打边数落:“我叫你吃,我叫你吃……”。侄媳妇想让他吃点儿好的,一说要买菜,他就急了。他只让吃自家地里产的东西。所以,就是给他张罗个媳妇儿,估计也待不住。他肯定会让人家像他一样,多干活,少吃饭,谁会跟着他过呀?
可能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小舅舅去世前几年,大表哥家儿子在天津落户了,给他小爷爷找了份看大门的工作。工作很清闲,待遇也不错,伙食尤其好,不限量随便吃。
一直清瘦的小舅舅去了几个月后再回来,整个人胖了一圈。看来,他还是能吃胖的。又待了几个月,小舅舅身体不舒服,查出来得了高血压,只好长期服药,家里人都让他注意着点。可是,小舅舅还是得了脑血栓,丧失了语言能力,手脚也落下了后遗症。这病犯一次严重一次,最终导致卧床,生命一点一点被耗尽。
提到小舅舅长胖后得高血压的事儿,五表哥总是说:“小叔叔从小肯定没有舍得吃过饱饭。”当然不是不让他吃,是他一直舍不得多吃,谁也不知他的真实饭量啊!他一直用他精干的身体,明亮警觉的眼睛,为侄儿们护着嘴里的食儿,看着他们的娃儿,守着他们的家。
而今,小舅舅永远地去了。我知道每年大年初一、清明、寒衣节,他的一大群侄儿就会率领着那十几个孙儿,浩浩荡荡,去给他上坟、烧纸,奉其若父。
我也谨以此文,永远铭记我亲亲的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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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俊玲,笔名浅秋。河北省新乐市人,现居石家庄。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石家庄市作协会员,第八届石家庄市优秀阅读推广人。作品散见于网络和报刊并数次获奖。2014年出版诗歌、散文集《浅秋诗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