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晶晶 借象·四时-01，综合材料，120x150cm，2024
花好词
还是花好
可做九五至尊
真命天子
法老、沙皇、凯撒
大地的统治者
它落在哪
哪里就是它的王位
2024.4.25
基弗的喷火枪与诗人的打火机
基弗在工作室
作画
手提喷火枪
像肉铺的老板
给猪蹄燎毛
当他点燃画上
零乱的干草
又像在大地上燎原的
德国农民
有时基弗是铁匠
有时是废品分类员
机械师
他用无数的身份作画
却很少用
人们熟悉的画家身份
火熄灭了，画留有余温
寒风掠过，大片烧焦的地方
春草会冒出来
人类隐藏在其中
基弗常常赞美诗人
但我所见的诗人
没那么多身份
语言荒芜
口袋里的打火机
过安检时，都会掏出来
放进塑料框中
2024.4.19
一只蚂蚁死在雾里
一只蚂蚁死了
蚁群倾巢出动
抬着它的尸体回家
大雾弥漫
它们挨得很近
但看不见彼此
每只蚂蚁都感觉
独自走着
独自悲伤
独自，想到自己会死
死在雾里
2024.5.23
鸟叫
鸟在树上叫
她坐在树下
学鸟叫
鸟在学她
她用童年的声音
叫了一声
她用青年的声音
叫了一声
她用老年的声音
叫了一声
她用新生时的哭声
叫了一声
她用死亡的笑声
叫了一声
鸟飞走了
她也离开了
把一棵树
留在那
2024.6.11
树下的老人
树荫下有张椅子
一个老人坐在上面
他的头发白了
背影看上去坐在
往事的大海上
我走到他身后
他没发觉
从他面前经过
他也没发觉
他的意识
被手机吃掉了
只有手指划着屏上的
黄色图片
2024.7.5
植物社会
三个人，在修剪绿化带
一人持修剪机，将齐腰以上的
新枝、嫩枝，旁逸之枝剪断
一人梳下断枝，一人拢成一堆
绿色枝叶，所剩无几，生机勃勃
被扼杀，花朵破碎，蝴蝶失去半截翅膀
留下来的老枝，展览旧伤口
枯枝，占着最好的位置
植物的野生社会，治理得多像人类社会
仅用了三个人力，汗水被清晨抑制
仅费了几升汽油，供小型发动机
突突的演讲，响彻半空，喋喋不休
刀片飞转，磨损，又被锉亮
仅排出一些二氧化碳
就抚慰了它制造出来的无数伤口
2024.7.10
我为世界千金散尽
有人说
沉默是个好东西
沉默是金
你，多久没说话了
为良知，为正义，为公平，理想
沉默，让你的身体
变成了金身
一定能兑很多钱
我说得太多
字字黄金
说一句，就流失一些
我日益贫穷
有一天，也将哑口无言
我两手空空
依然喜悦
曾经为世界
千金散尽
2024.7.10
我想做点灯人或者吹灯人
我想做点灯人或者吹灯人
奈何，我的身体已注满煤油
作为一盏灯，能做什么呢
只能任由他人点亮，任由他人吹灭
不能决定什么时候点亮，什么时候吹灭
可能，白天白白地费了灯油
夜晚又与黑暗为伍
2024.7.11
预言家
那是什么地方，一丛黄花生在那里
我坐在它附近，闻着它的香气
它在黎明前开花，预言太阳升起
日薄西山时，它枯萎，预言太阳落下
它总是那样精准，违背了不确定性原理
伟大的太阳想打破它的预言
伟大的太阳也拿它没办法
2024.7.17
背影
我见过一个屠夫
新刀换旧刀
试新那天早上
他取出刀，又一把一把收起
人们问，怎么了？
他说，不杀猪了。
杀了这头再走。
他没回。
人们望着他的背影走远
猪栏里的进食声
夹带几声鸟鸣
2024.7.24
天空之上
飞得高的大雁比麻雀快
但看起来是慢的
飞得更高的飞机比大雁快
但看起来是慢的
高不可及的星辰比一切都快
但它们昨夜在那里
今夜还在那里
我一生看它们没离开天空
星空之上，还有什么
在我死后，看着我
纹丝不动
那是什么，纹丝不动
那些人死后才能看见的东西
都跟人死后一样神秘
2024.8.8
捕雪
我还是不愿做雄伟的狮子
围着洼池，俯身饮着脏水
香甜地嚼着世上的泥沙
我还是喜欢做一头豹子
饥肠辘辘，站在雪山上
在暴雪中，捕食暴雪
2024.8.12
致永恒
不能化为灰尘，就不能回报鲜花
不能化成雪花，就不能回报口渴饮下的流水
不能成为大海，就不能回报吹在脸上的微风
不能成为恒星，就不能回报照进眼睛的光
你永生不灭，不能再次以身喂虎
你看恒星陨落，如花朵片片凋零
时间，给了你漫长的时间
你不能回报时间
你不知道，时间如何发生
2024.9.1
音乐会实验
把眼睛好的，变成盲人
把耳朵灵敏的，变成聋子
会说话的，变成哑巴
让盲人、聋子、哑巴
成为所有人
组织他们去观看音乐会
没有舞台，没有琴师，没有指挥
没有琴谱，没有小提琴和大提琴
没有鼓，没有号，没有贝多芬
没有巴赫，没有施特劳斯
没有歌唱家，没有朗读人
他们想要一架钢琴，就送他们钢琴
摆在废墟和花园上，让他们弹奏
手指落花，琴键流水
让他们在弹奏中沉醉、憧憬
不要告诉他们，钢琴坏了
2024.9.6
无所是
分不清幻觉和真实，人和鬼
薄雾和巨石，鸡和凤凰
那么坐下来吧，坐在枯木上或者刀刃上
如果睁着眼是盲人，闭上眼就能看清一切
身体消失，灵魂一个个出走
我是落叶，我是藏在树根下的蛙鸣
我是挂在屋檐上的雨，我是落在自己肩上的雪
我是夜空微弱的光，我是撒哈拉的一粒沙子
我是海上的滔天巨浪，我是山中等待口渴人的甘泉
我是油锅里，煎着鱼，我是斧子砍进木头
我是奶牛挤出的奶，我是干草救活冬天的牛羊
我是弹断的急弦，我是消失的，大音希声
我是苦难的灵魂，我是更加苦涩的地藏王菩萨
惦记着的，我再也不能想起
珍贵的东西，不知不觉，从手上落下
玉碎瓦全，裂缝中，有我的大梦境
我从那里醒来，降生，如婴儿无所畏惧
伸手去摸一只走来的豹子
2024.9.10
和一只猫在月光下
露天吧台落了一层灰
我坐在吧椅上看月亮
一只猫在四周游荡
他脚步很轻，像秋夜的寂静
我看月亮时，猫注视着漆黑
月亮升高后我仰望月亮
猫低头，盯着地上的一条裂缝
为什么猫不抬头看月亮
为什么我要看月亮
那荒凉的星球散发的光芒
我要从月亮上看到什么
猫要从漆黑中看到什么
我用看月亮的眼睛看了一眼猫
猫用注视漆黑的眼睛注视了一会我
2024.9.18
这是怎么了
照过很多次镜子
仍不知道自己是谁
认识很多人
依旧陌生
走了很多路
走来走去还在原地
说过很多话
没一句真
做过很多梦
醒来都是半夜
走过很多黑路
已经不怕黑
登过很多高山
身体却深陷污泥
看过很多次大海
心依旧是止水
还是眼瞎
还是腿软
想了很多
还是迷糊
这是怎么了
医生
巫师
菩萨和佛祖
无头的人
替我们苦苦思索
迷路最深的人
迷恋为我们指路
这是怎么了
黑夜
白天
光明神和黑暗之神
草木沐春光
我们心上落着雪
江河奔流到海，永不平息啊
我们为何站在悬崖上
劝落日，不要落下
2024.9.20
泥叫虎
老虎未出现之前
老虎气绝身死以后
都有相同的形状
泥做的老虎，混沌
万物未生，尚无野猪
山羊和鹿可以捕食
它们饥肠辘辘，发出腹鸣
面对这天地初孕的坯胎
我要比婴儿还天真
创世，就从老虎开始
我们坐下来，四壁退隐
仿佛坐在最初的大地上
语言原始，生涩
还不足以描述老虎的花纹
它的眼、耳、口、鼻
十个人，就是十种老虎
有人在泥坯上描绘森林
有人在它身上画野花
有人与虎相对，互为镜像
那只梳刘海的老虎
就让它去弹一架古琴
那只长着人类嘴巴的老虎
让它去看管荒山
那只戴佛珠的老虎
会走进哪座寺院
我给我的老虎披上火焰
或是纵横交错的江河
这刚刚诞生的大地之王
越强大，越接近弱小
接近濒危，灭绝
如同我古老长满青苔的心
我在这里，远方一片苍茫
现在，我要带它走了
带领火焰翻越雪山
带领大海穿过沙漠
2024.10.12
笨水，湖南祁阳人，现居新疆乌鲁木齐。作品发表于《诗刊》《当代•诗歌》《诗潮》《扬子江》等刊物。诗慕孤高，自号雪豹诗人。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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