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诗意与诗意的人生（代序）

               作者:王吾堂

    生命的诗意来自于生命的过程，来自于生命的成长、阅历、追求和思索的浪漫与自强。作为一个文化人，成长的过程需要经历、实践和体验，更需要阅读、理解和思考。但许多人，包括许多语文人，都认识不到诗意与生活的关系，更想不到追求诗意生活、追求诗意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诗意人生是富有情趣的人生。情趣即情调和趣味。诗歌贵在富有情趣，人生也需要情趣，优秀的诗章不仅能授人以知识，给人以启迪，而且富有情感、情调和趣味，能给人以情感的陶冶和审美的享受。杜甫《饮中八仙歌》中有这样的四句诗“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麹车口流涎”，将贺知章步履踉跄、醉眼蒙眬的醉态，和汝阳王李琎的口角流涎、毕露馋相给淋漓尽致地描写了出来。其情调幽默诙谐，色彩明丽欢快，极富情趣之美。

     诗意人生也是富有理趣的人生。优秀的诗章，不仅富有情趣之美，而且具有晓之以理、撼人心魂的深思、顿悟和哲理。“理趣”不是别的，就是通过形象来含蓄表达哲理的名言警句，让人一读便能刻骨铭心地牢记心中。王维有诗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写的是诗人游览山重水复、曲径迷离，走到水尽处而疑无路之时，悠闲地坐看云起云升的景象。这样的审美意境既有情趣，更有理趣，不是说理却更胜说理，在颇有意趣的写景之中蕴含着深邃的哲理——如果到了路走不通的时候，不必悲观失望，不妨停下来，静观事物的发展变化，也许山回水转，豁然开朗，前面会蓦然出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胜景。

      古人云，诗言志。古代“情”“志”不分，“情”就是情感、情意和情趣，“志”就是志向、志气和志趣。文学作品的最大优势是运用写景、咏物、象征、寄意的方式，形象地表达作者对生活、对人生、对现实、对未来的理解和思考。钱钟书认为诗必须有哲理的深度：诗之“情”，应是蕴含着深邃哲理的“情”；诗的“理”，应是饱蘸着形象和情感血肉的“理”。王之涣的《登鹳鹊楼》：“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前两句写登楼所见的壮阔景色，后两句看似只是平铺直叙地写出了登楼的过程，实则含意深远，耐人寻味，饱含着诗人向上进取的精神和高瞻远瞩的胸襟，也道出了“只有站得高，才能望得远”的深刻哲理，达到了“景入理势”的境界。

      诗歌是文学的精品和压缩饼干。诗歌的本质在于“情趣”和“理趣”，文学的本质也在于“情趣”和“理趣”，一切优秀的文本不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有意趣愉悦心魂。阅读的使命就是发掘和理解文本中的“情趣”“理趣”和“意趣”以愉悦身心，教阅读的过程就是引导阅读者，通过师生互动、生生互动和生本互动，让阅读者感悟、认知和内化文本所传递的“情趣”“理趣”和“意趣”，还要学习和掌握文本传递这些趣味的艺术方法和技巧，让一切读者都成为一个情感丰富、理性丰满、意趣昂扬的富有诗意的生命个体。

      宋力行，是我在凤翔中学教过的印象最深的学生之一，大学毕业后也走上了教书育人的生命之途，当了一名中学语文教师。但她的教书生涯像一首长长的叙事诗一样充满情趣、富有理趣，更具有相当程度的意趣和乐趣。

      她把自己的书稿《你不会唱歌也没关系》发给我已有一些时日了，但因为工作原因，始终没有能静下心来仔细地阅读。恰巧在本周因为一点意外的原因，我需要居家隔离7天，这才使我有了时间静下心来阅读她的书稿。

     书稿分列五章，每一章不但有题目，还都有一个具有诗意的阅读提示，既提示内容，又导引阅读。

     本书第二章“杏坛内外”与她的教育教学工作有关，作为她的老师、同行，我想从这一章开始对她的作品进行解读。第二章的阅读提示是“我要做那棵先摇的树、会飘的云、早醒的灵魂……”，我一边思忖着这诗意的语言，一边开始一篇一篇地阅读她的宛如行云流水般的文字。

     《那年开学》是一篇教育随笔，写了主人公大学毕业分配到乡镇二级中学任教的第一个学期因秋雨连绵、道路泥泞、采购困难，导致教师食堂一日三餐顿顿萝卜煮白菜、饭食难以下咽的窘况，但令作者欣喜的是“很快和学生打成了一片”，“没几天，就有人在我的窗台上放了一瓶新鲜的辣椒酱，夹在馒头里，一边辣得不住哈气，一边还不停嘴地吃”，据此可见师生的情谊之深。

    《离幸福最近的路》是一篇颇有典型意义的教育叙事，讲述了一名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学习中等，本属于中考临界的学生，却因为一次家访而改变了老师本想寻求家庭配合帮助他考上一所好高中的主意，而劝服孩子的监护人——奶奶送孩子上免费职业高中的故事，文章虽为写实，却像小说一样引人入境、环环相扣、促人深思，其中不仅有幸福之路、成长之路如何选择的问题，还有家庭教育的方式方法问题，更有读书有用还是无用的价值拷问，讲述了一个极富启发意义的教育案例。

      另一篇读书随想《切勿“用力过猛”——从<出师表>看诸葛亮的“教子”之误》，则是作者从阅读中所发现的诸葛亮的“教子”之误：或“不放心，不放手，事必躬亲”，导致主君刘禅长期担任“见习皇帝”，不能担当大任的后果；或为了激励刘禅继承前辈遗志、匡复中原的“舍命教子”，向刘禅立下“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的军令状，然后六出祁山，病死五丈原，却让后主在大后方过着悠闲无虑的奢靡生活。

     作为一名基层中学的语文教师，应该具有怎样的气质、气场和气象呢？宋力行以一篇《做一株石榴又何妨》，给出了形象的答案。人应该追求纯洁，追求优雅，追求淡薄，追求豪迈，但最重要的一点是还追求本真，不避“俗气”，敢于“大红大绿”地展示自我，敢于“挤挤挨挨”地开放性情，敢于“扬着火红的脸颊，灿烂地朝着太阳大笑”，这也许就是宋力行的性格，或者就是她要追求的本真。

     但对于世间风景的追求，对于世俗名利和地位的追求，她在记游散文《一地羊粪》中做了形象的回答——我们常常苦苦追求的东西，待我们追求到手的时候，或者虽未到手却已近在眼前的时候，却发现所谓的高端巍峨、伟岸神圣，原来就是“一地羊粪”。这种深邃的生命认知和顿悟，是一般的功利主义者很难感悟得到的。

      一个一直在县城教书，工作单位距离家乡只有十来个公里的人，有没有乡愁，宋力行在本书的第一章“乡里乡亲”里回答了这个问题，“石落务无海无江无山无琴，而我没有乡愁……”虽没有乡愁，但作者却用饱蘸乡情的笔写出了一篇篇记录美好乡忆的散文。

      她如数家珍般给读者介绍和描写家乡的明月、家乡的人文故事。《石落务的月亮》移情于物，寄情于月，将自己对家乡的热爱寄托在家乡石落务村的明月意象之中。为什么作者对家乡的明月存在着超乎寻常的美好记忆和情感呢？因为有当兽医的爷爷备受乡亲尊敬的自豪，有奶奶灵巧的双手给年幼姐妹们蒸花馍、擀绿面的温馨，这些记录在《爷爷的贺年卡》《婆的手》中的美好记忆令人感同身受，倍感亲切。而《消逝的机井》和《带你去游大东湖》，则以小见大、借一斑而窥全豹地反映了家乡和县城的巨大变化，也反映了教育大背景的社会发展与变化，令人倍感欣慰和自豪。

      第三章“这世界那么大，只要脚步走过的地方，就是远方……”在我看来， “足之所至”就是“学之所至”“心之所至”，本辑中所录文章全是作者的游学经历，其中的《我为什么要去河西走廊》《戈壁补血草》《尘烟入高台》，不但体现了作者的“大语文”情怀，优美的文字还将我们带入了辽阔的河西走廊、苍苍茫茫的戈壁大漠和广袤无垠的大新疆原野，让我们认知和感悟到了神奇的空旷、神奇的环境下万千生物适者生存的奇妙和奇迹。

      第四章“四季轮转”里所有的文章真如作者所说，“那些过去的日子啊，是首动人的歌……”充满温情爱意。既有对亲朋好友的春天祝福，又有如画春景的诗意描绘，还有春与秋相映、夏与冬对比的故事，更有《蒸完馒头过大年》《满园春联红火年》《敲起锣鼓过起年》《大年初二游亲戚》的年趣年味和习俗文化的生动描写和再现。

      作者对第五章“俗生雅趣”的诗意阐释是：“都是普通人，过着庸常的日子，好在烟火人间里，有茶可饮、有粥可温……”所列文章仿佛就是人到中年的模样，虽然缺少了些奋发向上的张扬，却多添了一些成熟、沉稳和理性。《无挂无碍，得大自在》写了树，写了茶，还写了人，道出了“大味如茶、大道如茶、大隐如茶”生命哲理，表达了“浮云眼前过，清风心上留”的自由内涵；还有《冬吃萝卜赛人参》《人间滋味，山药地软》的养生经验；也有赞美庄重、正直、沉稳与安宁意义，且给人以威严而高雅感觉的咏物抒怀散文《渭河奇石“黑乌金”》。这些或写茶道感悟，或写饮食文化，或写生活爱好的一篇篇富有诗意之美和生命之思的文章，让人增长见闻、思考生命、慰藉心魂、陶冶性情，读来真是一种文化享受。

      通读宋力行的书稿，既能感悟到她的灵气、她的聪颖和善思，还能感悟到她对所有人的赤诚与敬爱。她笔下的爷爷，因善良厚道而备受乡亲的尊敬；她笔下的奶奶因勤劳、手巧、爱心而快乐和健康；她笔下的爸爸妈妈不仅是农村勤劳致富的典型代表，还是当代知书达理、善于学习的知识型农民代表；就连很少回家，虽然在外工作却很少帮衬家人的伯父，在宋力行的笔下也只有理解、信任、崇敬和赞美，没有一句抱怨的话，没有一句责备的词。除了家人，她相处时间最多的同事和学生，在她的笔下都是情同手足的姊妹、无话不说的知己、相扶相持的伙伴、亦师亦友的朋友。一个善于发现真善美的人一定有一颗真善美的灵魂。

      感谢宋力行对我这位三十年前教过她的老师的信任，让我比一般读者更早地阅读了她富有诗意的文章，也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她生命的情趣、理趣和性情。相信每一位读者在阅读了本书以后也会产生和我一样的阅读之快和心灵之悦。

         202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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