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荣（四川）
每次面向太阳，会流泪，迎风，会流泪
搂着伤，也会流泪……铺满
身体里每个季节的泪水，偶尔
会对盛开的、凋零的花朵
无端地落，但不会泪流成河
一滴泪，一眶泪，无力
抵抗天上人间。我得留点力气
这一生，还有许多悲伤要哭泣
还有一些仇人等着我去哭丧
如果泪流尽了，流干了，天上
哪还有雨下、有雪飘？又
拿什么去清洗天空
哪样的愁叫乡愁
梁家塆，秋天用满坡的红叶
把清澈的小溪由冬天推向春天
我也把一条乡间小道
走成，内心的愁肠
芦苇在风声里白了头
它向我摇头，我向它点头
那个迎风远走他乡的村姑
让我万劫不复
四十八年后，我们有幸在桂溪河畔的
洞天谷重逢。夜里，酒正酣，七上八下。
我们谈到那时明月山的日出。桂溪河两岸的垂柳
河里的扁舟，好多的鱼虾。说到
风凰山的凉亭、飞鸟，老桂溪域的陋巷、
渐行渐远的河东河西，还谈到曾经幻想过的
上天入地之事。比如
梦回唐朝。比如
陪诸葛亮笑唱空城计······我戏说
那时要是会描几行
歪诗，献给暗恋的你，多好哇
你笑哄：切!那些虚无实在可笑
我们又说到枯木逢春。你说
现在还是坛坛罐罐实在
一辈子还是喜欢柴米油盐酱醋茶。说
有道坎，迈不过；有扇门，推不开。最后
你说到叶落归根。我说
一生披头散发惯了，处处黄土埋人。这时
天大亮，桂溪河里的水
涌了又涌，两岸的风，吹了又吹
要回梁家湾，与花草为伍。学它们
弯腰低头，直到真直不起腰为止
先给外婆的坟茔，上三炷香
三叩首
好好哭一回。将空的旧猪圈羊舍鸡鸭笼
翻新，喂肥一群猪羊鸡鸭，送人
点一些玉米、麦子，种上红苕、土豆、茄子、朝天椒
概不用化肥催生催长，只用家禽粪，让
高粱自然红，玉米自然黄，麦子自然香。也送人
逢阴暗之日，就敞开老宅的门
搬进几束微弱之光，让后人能辨清
祖宗牌位上供着的先人的名字。就好
无聊时，便悲悯一下苍生。请雷电
狠狠击打我。在糊涂时惊醒一些，在惊醒时糊涂一些
有空，便去村后竹林转一转，寻
当年表叔表婶那段柔情。写一首情诗
献爱人，让她痛在心尖尖上。最后
借一轮明月照异乡。也照我还魂
这个秋天，功德圆满。 它
用新的金黄新的丰盈，填满
最冷的一个冬天和最寂寥的一个春天。 填满
曾经空旷的尘世
在这个丰收的秋天
请金色的城市， 金色的乡村
陪我们再悲伤一次
这个秋天
邪恶会皈依佛门么？
我们在等
上帝的刀斧之声，等
一行白鹭上青天
酒杯里的马蹄声，仍
响彻云霄，身体里的铁
越来越叛逆，走过的
废墟，撒满月光
被冒犯过的神灵，碰撞过的
石头，我们握手言和
围在一起，打坐。寺庙里的
佛们，稍稍抬一下眼皮，那光亮
足够余生享用。水在哪里
草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起伏飘荡
目光须低于蚂蚁，和它们
同搬一纸薄命。可怜苍天
送一世山高水长，我仅
奉还一堆白骨
不敢写这个蝉字，怕写完最后一笔
它祖宗的
魂会跃然纸上。怕它们双目圆睁
怕它们尖叫，嘶吼，招来它们更多的后人讨伐
小时候，我捉了那么多的蝉
斩首了那么多的比翼双飞
残害了那么多性命
关它们于篾笼，逼它们歇斯底里地鸣唱
常以胜利者自居，手舞足蹈
现在一听蝉叫，就惊恐就心慌
总觉得它的后辈们，随时
会索要我的小命
罢了吧……我不提这个字不写这个字
好吗
五月的故乡 在五彩田园
开启一坛封尘四十年的老酒
醉，青山绿水 心痛光阴
怀念一条河
趴在岁月的某些痕迹
不必全部清除
江山 虽然尘土飞扬
而我们盈盈一握
彼此的江湖便很近
沉睡的往事 树木 花草 飞鸟
在这一时刻 辗转反侧 拒绝隐身
佛 也不再守口如瓶
诅咒我们曾经的沧桑 悲凉
看 袅袅升起的炊烟
冲破围追堵截
展开白色翅膀
在山岗 村寨 旷野
撒落大把大把的寂静
我们的秋天 也不那么饱满
叶子黄了 枯了
都要亲近这遍土地
暗淡下去的身体
布满动听的音符
把一生一世的说辞
挂在时光的钟摆上
让它该敲就敲 该响就响
我们的码头和港湾
无需那么浩大
只要行的下一叶扁舟
昨夜灿烂的星辰
又何必再去仰望
让孤单痛苦远离人间
无需兑换太多谎言
太阳 月亮是我们的前世今生
我们得好好
坐满余下的每一寸光阴
岸边 垂钓者
把阴谋抛向江湖
笑看江湖的鱼
多次拒绝垂钓者的诱饵
事实上 垂钓者的水
远比辽阔藏得更深
鱼
忘了自己身处险境
将同突入而来的幸福一起堕入
垂钓者的江湖
而此刻
我却要赞美鱼的
踊跃献身
在每个年三十晚上，陪父母
在山村黑黑的夜晚，点一堆
柴火，烤红苕，烤土鸡蛋
整晚不熄灭，烧尽尘世丑恶
不让时间生锈，叫二老的
思念，不再踉踉跄跄
陪年迈的父母烧钱化纸，拜神敬祖
往土碗里倒烧酒，就着老腊肉香肠
灌醉一堆堆伤悲之事
学他们，不伤害仇人，对
左邻右舍面带微笑，像
石头，用一生沉寂填充憨厚
学他们，用泉水洗去污垢
喝山羊的血，抵御风寒，继续
在多病的人间挣扎
学他们顺天意，背靠青山
看日出日落，看干净的
春雨化蝶，要一声不吭地
陪他们一起热泪盈眶
我编制一世密语
捏造一生谎言
为的是与鲜花诀裂
同野草一起飞长
活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顾此 一定会失彼
灵魂摸着黑夜 被神牵着
流淌热血的肉身
遗忘一具躯壳
悲伤 遗忘 幸福最终都要举白旗
赤橙黄绿青蓝紫 春暖花开
都只是四季的陪衬物
江河总是对懦弱者或性情中人煽情
日子才是真君子
他们心甘情愿地陪伴我的肉身和灵魂
直到终老 无怨无悔
你说他像磨盘
快碾死人了。说现在见到
汹酒的，打女人的，就恐惧
说十几年了，在外人面前
每天好像活得多阳光多明媚的
你说，也焦虑过，煎熬过
曾有玫瑰，开在你的春天
曾有明月光，洒在床前。你解析
爱情是一个动词。说头上过早的白发拜它所赐
你一直不敢直视我，怕自己
猛一低头，眼泪就掉下来
很担心你做一个怨妇，可我不是医生
无良药，医治你的苦难
我不是神，无法把你变回从前，做那个
单纯的羞涩的初为人妇的女人
期待上天恩赐一个好男人
来抱暖你的冷，熬过命。望他
一辈子用心做功课，做你的好侍从
你们问我，你这火热之人，朋友众多
定有情人。切，这个
这个你们也猜到了。我窃笑
戏言：没一两个红颜，愧对江湖
你们的，要藏好掖好。如若见天
保你们江山摇晃
你们说累呀。实则在乐，妒忌死人了。我也讲
心中那个相融之人
这般那般的，稀罕得很
吹着吹着，就醉了。吹着吹着，就睡了
常走河边的我，迷迷糊糊
猛拽住一女子
急狠狠地：你让我打湿鞋！你让我打湿鞋
只见她猛摇头，陡然冒一句
唉呀！可惜了那坛好酒
梦醒，惊出一身冷汗
青春已远，故事泛黄
旧年的桃花，又把
一个人的思念
开在春天的枝头
我一再把自己伪装
春风总在不经意处
说出藏在心里的忧伤
那阵雨，已不是当年，那片云
不说相思，不说再见
唯有阳光的名字最嘹亮
弯曲的脚步，锁不住
一个人放在春天的等待
春天那么美好
我还有太多事物需要热爱
日子那么灿烂
你不来，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刘德荣，笔名山刺，重庆垫江人，居成都。组诗刊发《解放军文艺》《诗选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草堂》《汉诗》《四川文学》等，诗歌入选《2022中国诗歌年选》等多种权威诗歌选本。出版诗集《身体里的铁轨》《酒杯里的马蹄声》《微尘里的星空》。中国诗歌学会、重庆新诗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获重庆第七届“银河之星”奖，中国诗歌学会2022年度优秀会员。
——读刘德荣诗歌有感
■林兰英（四川）
收到刘德荣的两本诗集很是激动，他的那份真诚和信任深深感动了我。
认识刘德荣好些年了，我们也不过见面三四次吧？他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老江湖.。但在他的江湖里，回放的涟漪却是诗意，溅起的浪花都是情怀，江湖的倒影都是故乡。游走在他的诗情画意里，让我有想跟他碰一杯的冲动。我读：《靠近彼此的江湖，坐满每一寸光阴》——
五月的故乡
在五彩田园
开启一坛封尘四十年的老酒
醉，青山绿水，心痛光阴
怀念一条河……
沉睡的往事，树木，花草，飞鸟
在这一时刻，辗转反侧，拒绝隐身
佛，也不再守口如瓶
诅咒我们曾经的沧桑和悲凉
这一池蠢蠢欲动的诗雨，下在我的心上。我也心痛着光阴，也与诗人一起徜徉在梦中那条河。那是绚丽多姿的黄昏，那是装满梦想与爱情的光阴的故乡，那是树林，花草，飞鸟和往事，那是一口老酒……
我没有去过诗人的故乡，我的灵魂却与诗人一起抵达了他的精神世界。
佛拿起一只花是须臾的事情，它却穿越两千五百年到达我们的今天。花早已谢了，却在时间中历历在目。
神和佛，默不作声
看，拜过它们的人
在红尘中，喋喋不休……
那一场雨，一场雪
碾压过惆怅和悲凉，也会在
千折百回中消失吗？
尘埃裹紧的肉身，让我
不再提及沧桑和苦难
而我的骨头何时开花，我并不知道
所以，我得轻呷光阴
叩拜苍天，求它好好测算
灵魂最佳的落脚之地
灵不是可找的，甚至不是可等的。中国哲学中永远有两极事物，恰恰是它们的组合完成了灵性艺术的选择过程（摘自顾城诗集）。对于诗人我非常陌生，对于他的诗歌栖息地，我却满心欢喜。他心中的疑惑与我心中的怀疑又一次找到默契，也许这是另一个精神层面。我们在这个纬度里仰望，叩拜，怀疑，追求……如此无助如此寂静又如此执着。
我编制一世密语
捏造一生谎言
为的是与鲜花决裂
同野草一起疯长……
诗人在这里抛弃了世故，从一个小虫子的世界去仰望星空，他微小的看法和奔放的情怀，让人轻易而举的进入了越来越宽阔的盛大世界。他写垂钓者的江湖:
忘了自己身处险恶
将突如其来的幸福
一并堕入垂钓者的江湖
而此时，我却要赞美鱼的踊跃献身
他把宿命说成献身，他把强大的气流说成踊跃。事实上我们老祖宗早就告诉过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的现实，除了踊跃还能怎么办？
一切真知，一切艺术，都是从心生发而出，从我们未知的一个地方到人间来，通过这个人，通过那个人，到我们中间来。尽管岁月渐行渐远，那些字里行间开出的花朵，将永远绽放。正如诗人所说：
春天那么美好
我还有太多事物需要热爱
日子那么灿烂
你不来，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