踪迹
文/朱自清
这是一张
尺多宽的小小的横幅,
马孟容君画的。
上方的左角,
斜着一卷绿色的帘子,
稀疏而长;
当纸的直处三分之一,
横处三分之二。
帘子中央,
着一黄色的,
茶壶嘴似的钩儿
——就是所谓软金钩么?
“钩弯”垂着双穗,
丝缕微乱,
若小曳于轻风中。
纸右一圆月,
淡淡的青光遍满纸上;
月的纯净,
柔软与平和,
如一张睡美人的脸。
从帘的上端
向右斜伸而下,
是一枝交缠的海棠花。
花叶扶疏,
上下错落着,
共有五丛;
或散或密,
都玲珑有致。
叶嫩绿色,
仿佛掐得出水似的;
在月光中掩映着,
微微有浅深之别。
花正盛开,
红艳欲流;
黄色的雄蕊
历历的,闪闪的。
衬托在丛绿之间,
格外觉着妖娆了。
枝欹斜而腾挪,
如少女的一只臂膊。
枝上歇着
一对黑色的八哥,
背着月光,
向着帘里。
一只歇得高些,
小小的眼儿半睁半闭的,
似乎在入梦之前,
还有所留恋似的。
那低些的一只
别过脸来对着这一只,
已缩着颈儿睡了。
帘下是空空的,
不着一些痕迹。
试想
在圆月朦胧之夜,
海棠
是这样的妩媚而嫣润;
枝头的好鸟
为什么却双栖而各梦呢?
在这夜深人静的当儿,
那高踞着的一只八哥儿,
又为何尽撑着眼皮儿
不肯睡去呢?
他到底等什么来着?
舍不得
那淡淡的月儿么?
那疏疏的帘儿么?
不,不,不,
您得到帘下去找,
您得向帘中去找
——您该找着那卷帘人了?
他的情韵风怀,
原是这样这样的哟!
朦胧的岂独月呢;
岂独鸟呢?
但是,
咫尺天涯,
教我如何耐得?
我拚着千呼万唤;
你能够出来么?
这页画
布局那样经济,
设色那样柔活,
故精彩足以动人。
虽是区区尺幅,
而情韵之厚,
已足沦肌浃髓而有余。
我看了这画。
瞿然而惊艳的发现:
留恋之怀,
不能自已。
故将所感受的印象
细细写出,
以志这一段因缘。
但我于中西的画
都是门外汉,
所说的话
不免为内行所笑。
——那也只好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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