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萍 画
千年木屋
在我的三楼
放着一具棺材
母亲为自己而预备
多年前
看到它总有莫名的恐惧
因为在潜意识里
这个名词里面藏着
太多可怕的鬼故事
大多时候
母亲饮食起居在一楼
棺材沉默在她的头顶
群星沉默在棺材上面
母亲称棺材为千年木屋
我无法体会她当下的淡定
母亲在木屋外面行走
而众星在天堂之外散步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亲吻着这千年木屋
如今我的目光
不会象从前那样胆怯
因为只要能看见
木屋沉默在这里
就还能从容地享受
人间的母爱
又是清明
松涛起伏
有风在山头走过
父亲的坟墓
就像一枚月亮
停泊在井湾的怀抱里
多年以前我写的那首诗
镌刻在坟前的墓碑里
在这万物生长的春天
每一个汉字
都会发芽
都会长叶
都会和春风一道吟唱
阳光如水
浇灌着万物
我佇立在父亲的坟前
心口莫名悸动
猛然看见
父亲骨头中的铁
血液中的铁
从尘土里
纷纷向我扑来
不停地击打着
深藏在体内
那块充满磁性的石头
那时，唯有祷告
止息我内心的风暴
恍惚间
一只白色的蝴蝶
从远处飞过
怀念那只肥胖的蝉
发现夏天只属于蝉
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
总记得
在一个夏天
黑暗降临
蝉纷纷扑向
闪着光芒的路灯
一只只撞落在地上
被人油炸着吃了
而夏天终归只属于蝉
唯有蝉知道夏的心事
那高亢激越的声音
总夹杂着耶利米的哭泣
总让我幻想那遥远的成都
夏天过去
便覆盖着秋雨之福
如今
整个夏天
我没有看见蝉
也没有听见蝉的鸣叫
有一种思念叫桂花
黄昏暗香浮动
夜色掩盖着山水
桂花在日光下开
桂花在月色里静默
你是风吗？
来了走，走了来
桂花也是呀
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我羡慕睡在桂花树上的小鸟
有花香作她们的棉被
你却不知道
小鸟竟如此爱慕这些桂花
的确
桂花树象一位遗世的高人
无言 无为 无欲
唯有那清香
象老母亲临睡前的祷告
袅袅娜娜
如同阵年的老酒
稀释在如水的夜色里
芒果之殇
在市桥的富华路
桥兴大道
光明路
捷进路
尤其是在丹山河边
都有许多绿化芒果树
在七月半
在台风里
在台风带来的雨里
在白天燃烧的阳光里
芒果一只一只掉落在地上
偶尔在我奔跑的空隙
芒果落地的声音
在车流里
象惊雷滚过地面
在最后一天离开市桥的黄昏
在西丽路禺丰园旁边
看见一块白布
盖在一个死者的身上
疑是跳楼而亡
让我无端地冷颤
心头掠过芒果砸地的回声
一只芒果落在地上
两只芒果落在地上
无数只芒果落在地上
没有哪一只手能托住它们
甚至跌打在
长长的核酸检测队伍中的雨伞上
有的在路面皮开肉绽
一地金黄
在无数车轮的碾压下
不知什么时候
就不见了踪影
一如许多灵魂
隐入了尘烟
白鹭篇之四
闪电撕裂着夜空
一个个霹雳在天地间炸响
秋天庄严的法庭已降临
一切的一，一的一切
都匍匐在宇宙的法则里
今夜
又有多少人被震醒
此时此刻
又有谁在敬畏
坐在法则之上的那一位至高者
无数空房子终年都关门闭户
而只有在路边的那些土地庙
时刻敞开着，雷声炸响
谁来释放那些被黑暗囚禁的灵魂
一阵暴雨急驰而过
不知为何，我在担心着
藏在山野里的白鹭
如何面对这迟早要来的审判
然而在我的祷告里
竟看见
一行白鹭上青天
我站在春天的门槛上
聆听宇宙间大自然苏醒的声音
每一朵鲜花的盛开
都是对光明的赞美
每一片绿叶的舒展
都是你从不思想的神迹
鸟语和花香
在山水间荡漾
天使踏碎的云彩
仿佛被雨水打落的桃花
在一声声春雷里
还有人把陶渊明的梦想
播撒在渐已荒芜的土地里
细雨霏霏
有人在坟头默默流泪
山野的梽木花
一如纷纷的白雪
你可曾看见
无数亡灵在天堂之外流离
走入清明
邂逅山野那些
有碑的和没有碑的坟墓
远方，复活节的钟声敲响
我才明白
我们的一生
都在邂逅自己
屈原之殇
在汩罗江寻短见
纪念他的
更应该是那时江水里的鱼虾
以及鱼虾们的子子孙孙
空中的飞禽
地上的走兽
有谁还记得你这个
三闾大夫
假若
自杀能改变这个世界
忧愤的屈子呀
你就得先胜过这死亡
鼠妇吟
杂屋角落的一块木板
烂成了一幅大国地图
当揭开那一刻
一群鼠妇
向着更阴暗的地方奔逃
它们害怕光
害怕一切发光的事物
看着
这些幽灵般的鼠妇
我想
假如不曾拥抱过阳光
我也会同它们一样
热爱黑暗
冬夜辞
月亮仍在山头
似一头昼伏夜出的兽
掳掠着失眠的乡村
母亲，僵卧病床
皮包着破碎的骨头
呻吟似流水
覆盖着冬天大地的梦
没完的苦痛吞噬着
在世上残留的光阴
圣诞将近
村庄孤冷
热闹的地方
意味着又有人离开尘世
寄意寒星
有多少人在盼望春暖花开
就有多少人在黑夜哭泣
这古老的乡村
至今缺少
一个可以赶走黑暗的人
子夜歌
太阳落下去了
月亮落下去了
星星落下去了
云朵以雨的样式落下来了
野游的鸟声也落下来了
山坡毛竹的头颅
在白天就低落下来了
无边的黑暗
覆盖着大地
整个天空都落下来了
在子夜
却有人用祷告
把灵魂高高举起
那时
有闪电也落下来了
有声音游来
只有爱上了黑暗
才会珍惜光明
唯其如此
黑暗却如白昼发亮
听
有鸡鸣
在春天的旷野升起
影子
万事万物都有其影子
光无疑是它们唯一的催生婆
而我们都活在影子的世界里
发现这个秘密时
我倚在高楼的飘窗口
俯视下面路边的环卫工人
在阳光下
影子跟着她
一边走着
一边打扫卫生
多么亲密的关系呀
累了便在荫凉处歇息
影子便隐身到了她的体内
一见到阳光
影子便毫不犹豫地出来
同她一起弯腰举手投足
一袭黑色的衣服
裹着灵魂的底片
一点也不担心曝光
就是那么和谐
就是那么自然
腓利，本名朱余轩，籍贯湖南省娄底市，生于1969年1月，方舟诗社成员，早年有诗作获国家级优秀奖。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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