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苑小说散文专刊
(第61期)
短篇小说《春怨》
作者/风景独好
我行走在一片荒野中,天灰蒙蒙的,分辩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环视周围,荒草萋萋,满目的荒凉,一只寒鸦栖在干枯的枝头,突然发出“嘎”的一声怪叫,吓得我毛骨悚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在潜意识里觉得这里就是辽西。
我慢慢向前走着,忽见前方有一道微弱的光,隐隐约约有锣鼓声,号角声传来,我心中一怔,又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我,“逸”就在前边。这时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条路,两边是无限深渊,我小心地顺着这条路往锣鼓声的地方走去,深怕一个不留神掉入两边的深渊。走了片刻前面忽然又出现了一条的大河,河水翻着黝黑的浪花,汹涌澎湃。我一惊,回身看时身后的深渊蔓延开去,已经没了退路,那幽深的深渊,黑漆漆的像一个怪兽张着一张大嘴要吞噬了我似的,我大惊,慌忙抬脚上了大河上的浮桥,刚走几步,浮桥在我脚下“咔嚓”一声断为两截,我站在半截浮桥上堪堪就掉进水里,这时只见那黝黑的河水翻滚着,漩着漩涡向我的双脚漩过来,漩过来……
我吓得大叫一声翻身坐起来,原来是一个梦。额头上冷汗淋漓,心还在为刚才的梦境突突狂跳着,我环视了下寝殿中没有盈儿的身影,就自己下床想找点水喝。谁知脚下一软,就跌倒在了地上。
这时盈儿推门进来,看到我摔倒在地,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跑过来扶我起来,“小姐,你怎么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我想下床找口水喝,脚上忽然一点劲儿也没,盈儿,你扶我去床上躺一会儿就好了。”
盈儿边扶我上床边说道:“都是奴婢该死,我看小姐还睡得没醒,就去小厨房看了看早膳准备的怎么样了,小姐,您的膝盖没事吧?”
盈儿轻轻给我揉着膝盖抬眼望着我,眼里满是担忧。
我冲她露出一丝浅笑,道:“没事,你去给我倒一杯茶来。”
盈儿用青花瓷碗给我端了一盏红枣桂圆茶,我接过来饮了几口把茶碗递给她道:“我有点疲惫,再小憩一会儿,等会儿再用早膳吧!”
盈儿接过茶碗放在小几上,扶我躺下,又取了薄被给我盖好。她仔细地看了看我,“小姐的脸色有些不好,我去给您熬些燕窝粥,您休息一会儿吧。”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盈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盈儿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的贴身丫鬟,我嫁来逸王府时盈儿作为陪嫁丫鬟也跟随我来到逸王府,负责我的饮食起居。
由于高句(读gou)丽人的反复无常,恣意挑衅,逸在三个多月前就随远征的军队去了辽西的战场,长亭送别,金甲加身的他,许诺我定会凯旋归来。刚开始不时有边关兵报传回来,消息多是喜忧参半的消息,逸也会派人回来报平安,后来渐渐就没了消息,战场上的凶险是我想像不到的,我整日在忧心忡忡中期盼着他的消息。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本想小睡一会儿却无法入睡,想着刚才的梦境,心中更加烦闷不堪。
盈儿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她看我大睁着双眼就来到床前,“小姐饿了吧?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我服侍您洗漱更衣吧!”
我坐在雕花铜镜前,盈儿慢慢梳着我鬓间垂下的长发,我看着雕花铜镜中的自己,苍白憔悴,没有一点生机,不由得叹了口气,“盈儿,有王爷的消息吗?”
盈儿抬眼看着镜中的我,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
心忽然像落空了似的。
“小姐,您别这样忧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凯旋归来的。”虽是这样说,但盈儿脸上有一层忧虑。
我报以释然的一笑:“你说的对,王爷一定会凯旋归来的。”
这时如絮和紫鸢端了早膳进来,一一摆在小圆几上,三四样小菜,两碟现做的小点心,香米紫薯粥。另有一份燕窝粥,想必是盈儿后熬的。
我端起浅口白玉莲花碗,用银匙搅了搅里面的燕窝粥,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心中烦闷,没有一点胃口。
“小姐,不好吃么?”盈儿小心地问道。
“很好吃的,只是刚刚起来,没有胃口。”说罢,我看看那粥和菜,又看看盈儿有些失落的脸,朝她笑笑,“我一会儿再吃吧。”
“那我拿去小厨房给您温着,您一会儿饿了再吃。”盈儿说完和如絮紫鸢把早膳撤了下去。
清晨的空气有些微凉,但却让人心神清爽,我坐在樱花树下读着一本《史记》,此时正值樱花盛开的时候,满树的粉紫色深浅相间,层次晕染,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间,风吹过,天际间就满是纷纷扬扬轻薄淡雅的花瓣,那片片花瓣飞扬开去,婉转细碎如蝴蝶翩飞,乱红点点,又仿若芳菲的花雨一般落在地上,几只黄莺儿在树枝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明媚的阳光透过一树的繁花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我身上。
我读着读着,心里不知为何突然一阵烦乱,心绪一下子又不平静起来。
我轻轻叹口气,眼睛从书上移开,茫然地望着庭院的大门。侍立一旁的盈儿忙上前:“小姐,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伸手接住一片飘落下来的花瓣,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这么美的花,就这样匆匆凋零了,芳华刹那,却徒让人伤心。”
盈儿看我一脸的落寞,担忧地看着我,“小姐,看了一上午了,还是回殿里休息休息吧。”我点点头,把手中的书递给盈儿,起身慢慢走进寝殿。
午膳后小憩一会,我刚从床上坐起身,盈儿端了一盏茶进来,我饮了几口,望了望窗外,看天气尚好,便道:“盈儿,我想去凝烟湖走走。”
盈儿服侍我更衣,我换了件湖蓝色绣着白色荷花的裥裙,盈儿将我的头发梳成飞燕髻,从妆匣内取出一支镏金镶蓝宝石扇形钗和纤丝镂空金缕凤的簪花准备给我戴上。我摇摇头,伸手只拿起一支白玉荷花簪插入发髻,然后淡施粉黛,雕花镜中显现的女子是清秀飘逸的,我兀自看着镜中的自己出了会儿神。
穿戴整齐准备走时,我对盈儿说道:“盈儿,你去把小允子叫来。”
一会儿盈儿带着小允子进来,行礼已毕小允子垂头站在一旁,“小允子,你进宫去打探打探前方的战事,看看有没有王爷的消息。” 说罢我示意盈儿取了几块银子给小允子,又嘱咐他:“今天务必要探听到一点消息。”
小允子接过盈儿递给他的银子揣在怀里,“诺”了一声出去了。
我轻轻叹口气对盈儿说道:“走罢!”
盈儿拿了件银白蜀锦团花的披风给我系上,“小姐,湖边风大,穿上披风吧!”
逸王府的后面,有一个大花园,花园内以凝烟湖为中心,三面环水而建回廊楼阁,曲径亭台、水榭桥栏、山石花圃迤逦相连,错落有致。凝烟湖的湖水是从渭河引来的活水,湖上遍植荷花,每当荷花绽放时,这里便是人间绝景。从前边的宫殿去往凝烟湖,有一条青白相间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道,一直伸向凝烟湖临水而建的悠然亭。此时春意正浓,花园里的花全都盛开了,清香淡雅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
我和盈儿顺着蜿蜒的小道来到悠然亭,紫鸢抱着琴跟在后面,今日的天气真好,天蓝得通透,洁白飘渺的白云,层层叠叠在碧蓝的天空中慢慢地游动着。凝烟湖在明媚的阳光下碧波万顷,湖面被清风吹皱,泛着阵阵涟漪,湖里的荷花还没有全开,只开了几朵,大部分还都是花苞,那花苞如同一支支蘸了粉彩的画笔挺立在碧绿的荷叶间,鼻间已经能闻到荷花淡淡的清香气息了。
我站在悠然亭外的长廊里,手轻轻搭在白玉栏杆上,风吹拂着我的头发和衣裙,腰间的玉佩和石栏相碰发出“叮当,叮当”清脆的声音。我站了许久,看着凝烟湖粼粼的碧波,轻轻叹了口气,原以为看着这浩瀚的湖水可以静静心神,却不想心中的愁思更甚了。
我返身回到悠然亭中,坐在琴边弹奏起一曲《天涯梦断》,哀怨缠绵的曲子飘荡在凝烟湖上,忧伤的音调犹如发自肺腑的哭泣。盈儿和紫鸢默默垂首侍立在一旁,我整个人沉浸在那悲凉的琴声之中……
依稀中那个在悠然亭里与我谈笑风生,谈古论今,品诗论画,琴瑟和鸣的人,仿佛正笑靥如画,在荷花丛中静静凝视着我,他那各种各样的笑颜好似就在眼前。
弹一曲忧伤,在指间舞落繁华,琴音瑟瑟,却歌不尽烽火的惊乍。绕指的情愫,漫天的思念,诉不尽眷恋无涯。相思的泪雨,浸湿了一地繁花,万里关山叠嶂,难寻远去之戎马。斟一盏清茶,种一地桑麻,你策马平天下,我一步一莲花,等烽烟散尽时,等你归家。
轻触琴弦,弹指经年,是谁的思念消瘦了红颜。掬一泓流水,醮一抹沧桑,蓦然回首处,寂寞在四下里无声蔓延。琴音下,愁肠百转,顾影自怜,苦涩的相思无边无沿。携一缕清风,逐波弄影,泪雨纷飞处,飞花亦凝咽。望穿秋水,吟断柔情,凝眸处却望不来摆渡的船帆……
我沉浸在琴声之中,反复地弹了很久很久,直到自己觉得有些累了,心中的悲伤几乎侵入骨髓,一点点压榨着我脆弱的神经,脸颊微凉,不知何时,已是满面泪水,拂去凝在眼角的泪滴,我站起身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盈儿见我站起身来,忙走了过来,“小姐,晚膳的时间到了,我已经打发紫鸢去准备了。”
我点点头,“我们回去吧!”我淡淡道:“我累了!”
盈儿上前扶住我的手臂。小顺子手提一盏宫灯侍立在悠然亭外的长廊里,见我起身要走就走了过来,把宫灯递给盈儿,然后抱起琴不远不近地跟在我们身后。盈儿用宫灯照着脚下的路扶着我回到寝殿。
盈儿见我忧思甚重,也为我担忧,每日里都会吩咐小厨房里给我做些精致可口的吃食,可是我望着满桌子的美食就是吃不下。盈儿见我只吃了几口,就端了一小碗紫米羹过来,“小姐,您吃点紫米羹,奴婢在里面搁了槐花蜜。”
我笑了笑,勉强舀起一勺送进口中,“盈儿,撤下去吧!”
盈儿一脸的忧虑,默默地和如絮紫鸢把晚膳撤了下去。
夜色渐浓,派去打探的小允子终于回来了,他急急地走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回禀王妃,奴才刚从宫里回来,现在宫里对前方的战事口封得非常紧,说是圣上下了旨,不许后宫妄议前朝的事,违令者斩,奴才刚开始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打听到什么,后来没办法去找了陈公公,陈公公刚开始也不说,说是万岁旨意下来,谁有几个脑袋敢乱说话。后来奴才偷偷给他塞了银子,他才悄悄告诉奴才。”
我抬眼看着他道:“告诉了什么?”
“回王妃,陈公公说高句丽盖苏文非常狡猾,最近王爷带去的军队中了埋伏打了败仗,圣上这几天每天和大臣们商议如何再派援兵,派谁去,因为怕扰乱军心,军心不稳,所以就封锁了前方的一切消息。”
“那陈公公说没说王爷怎么样?”我有些急。
“王爷的事我问了,陈公公说他也不知道,他也只是偶尔去御书房给圣上送茶听到一点半点。”
“哦!”我失望地轻轻叹了口气,“你下去吧!”
小允子“诺”了一声出去了。
一瞬间我像失魂了一般,心脏像被人狠狠用拳痛击了一下,感到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疼痛。逸他们的军队打了败仗,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我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压仰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茫然地看着前方,心乱如麻。
盈儿担心地看着我,“小姐,我扶您去床上休息休息吧!”我点点头。
盈儿扶我躺在床上。我闭上眼睛,“盈儿,我想睡一会儿。”
“小姐,您别太担心,王爷不会有事的。”
我叹了口气,轻轻说道:“盈儿,把床幔放下来吧!”
盈儿把床幔放下来,说道:“奴婢去煮点薏米汤给小姐安神。”
盈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我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也不知道逸怎么样了?”一想到战场上的凶险,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撕扯着,痛到不能自己。怪不得这段时间没有一点消息,原来是当今圣上下旨封锁了前方的消息,既然是这样,可见逸他们败得非常惨重,我不敢往下想了……
盈儿轻手轻脚地进来,轻轻撩开床幔,见我并未睡着,就轻声道:“小姐,奴婢煮了薏米汤,您起来喝上几口。”
我点点头,盈儿扶我起来,并把蜡烛点燃了,又把小几上她刚端进来的薏米汤端给我,“小姐,不烫的,正好喝。”
我接过盈儿递来的薏米汤喝了几口,心绪稍稍平静了点,“盈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小姐,快子时了。”
我望了望窗外,窗外月上中天,银光似水,月光透过樱花树,投下些许斑驳的影子映在窗户上。
“盈儿,我想去外面坐会儿。”
“小姐,夜深了,外面凉。”
“没事,你去拿一件厚披风给我。”
盈儿拿了件杏色芙蓉蜀锦的厚披风给我系上。
我坐在樱花树下的长椅上,月光如银,轻洒着素洁如水的光辉,明净透彻。夜晚的风清凉入骨,轻柔地吹拂着庭院中的树木,鼻间满是风送来的淡雅的花香。看着皎洁的月光,昔日和逸在月下吹箫抚琴,品诗论画的情景浮现在了眼前,他那温和的笑颜,谪仙一般的气质,他不急不慢温润的声音,居高位者雍容华贵的气派,仿佛都在眼前。那时的他是清贵王爷,又像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世外隐士,没有人能把战场上那个杀戮果断的将军与他联系起来,然而我却知道他在沙场上的勇猛,运筹帷幄的智慧……
此时,不知他是否也和我一样看着这明亮的圆月?唉!何时再能和他翩然于百花之中,何时还能听他吹响那白玉菱花箫,何时,可以再与他品箫论诗,何时,再能和他泛舟在凝烟湖上……唉!是谁的叹息声,低低在耳边响起,那叹息声中,倾尽了多少烽烟尽处的无奈!
夜深了,风吹到身上有了阵阵凉意,我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盈儿走过来说道:“小姐,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我点点头,扶着盈儿伸过来的手臂站起来慢慢回到寝殿。
一夜辗转难眠,黎明时分才小睡了一会儿,朦胧的梦中人影依稀,却全都是他的身影……
早膳后,我照例又坐到樱花树下看起书来,一树的繁花在清风中纷纷扰扰落了一地的花瓣。我看了一会儿书,渐渐感到有些困倦,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想小憩片刻。
盈儿走过来,轻轻说道:“小姐,您要困了就回寝殿中休息吧!”
“无妨,我就在这里小睡一会儿。” 我不想起身,闭着眼睛轻轻说道。
盈儿回寝殿里取了披风给我盖在身上。我闭着眼睛,只想睡会儿,樱花树上几只黄莺儿响亮地叫着,吵得我心烦,“盈儿,去把树上的鸟儿轰走吧!太吵了!”我轻轻说道。
盈儿和紫鸢挥舞着手中的帕子把树上的鸟儿都赶去了远处,这下耳边才清净了。
朦胧中我仿佛又去到了辽西的战场,这是血战之后的战场,到处是尸体,到处是流淌着的血水,浓烈的血腥味仿若来自九幽地狱,掩得星月失色。忽然,我看到在不远处一个尸体叠摞成堆的尸山上站立着一个人,他一手拄枪,一手擎一把宝剑,头微微低垂着,像是在看着脚下的尸山,又像是太累了,用枪和剑支撑着身体在休息片刻一样,血染红了他的征袍,他就那样屹立不动地站在那尸山上。
“ 是逸”,我认出那个人是逸,心中狂喜,抬脚想要向他奔去,这时我突然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尘土飞扬,旌旗飞舞,有一队人马飞驰而来,从旗帜上看是高句丽的人马。而逸此时置若罔闻还是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我焦急万分,想喊他,却感觉嗓子里像塞了棉絮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想抬腿奔向他,腿却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出半步,我拼了全身的劲儿向前迈出一步,大喊了一声“逸”!!
我从椅子上摔倒在地上,一下子醒了过来,原来是做了一个梦!我的思绪还停留在梦里,梦中那惊骇的场景让我惊悸又悲痛,我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那鲜红的鲜血洒落在地上粉紫的樱花花瓣上,与那些娇艳的花瓣构成了一幅凄美的绝景。
依稀间逸在天际微笑着向我招手,他霁月清风的样子俊美极了,我冲他轻轻一笑,起身轻盈地向他走去。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盈儿焦急的声音在我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刘汉峡,笔名风景独好,内蒙古呼和浩特人,现定居包头市。年少有志,文武皆习。勤奋上进,年轻有为。钟情文学,博览名著。勤笔不辍,诗文兼长。小说散文,多有佳作。包头诗词学会会员,曾在各大微信公众平台发表多篇小说,散文,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