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军魂》作品集锦
碎语邦达
作者‖杜红宁(成都)
组稿‖夏宏霖(格桑花)
上篇——前往邦达
一九七五年,我随成都军区医疗队 去邦达机场国防施工一线执行医疗任务的经历,成为我军旅生涯铭心的记忆。


▲工指女兵。
弹指间近五十年过去了,那一幕幕雪域上的场景,那些鲜活的战友的身影总在我脑海里晃动,我想用文字写下这如碎片般的眷恋,在文字里为与战友的相逢,也为纪念那逝去却总让人怀念的岁月……


▲本文作者杜红宁战友。
受上级指派,由陆军372医院组成的“成都军区医疗队”赴邦达执行医疗任务,我有幸成为一员。
1975年4月初,一个大雾的清晨,医疗队一行五人,乘坐邦达机场工指交通车从成都南门兵站出发,后勤卫生部、成昌兵站相关领导前来送行,我们满怀激情出征。


▲本文作者杜红宁的母亲。
母亲也来送我,她脸上写满担忧,我不敢看她,一句话没说。车启动后,我已满面泪水,都知道,川藏线路难行,我有点害怕。
殊不知,一踏上西行的途中,首先遇到的困窘是如厕。
时遇停车,驾驶员就喊:
“大家抓紧时间”!
大部分人都下去背对着车……这样啊?路上哪有什么厕所,那种难堪让人极不适应,但很快也见怪不怪了。
吃饭时我和马建不喝汤不喝水,想着千万不能给自己找麻烦。
八天的艰难行程,胆战心惊地领教了川藏线的壮观与诡谲、险峻和陡峭,还有如影随形的高山反应。途中曾两次遭遇险情,还算幸运,挺过来了。

▲工指女兵。

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邦达机场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不见路,也不见树。冰雪覆盖的大地,天寒地冻,气温零下二三十度。天呐!明明是春天,咋却像隆冬时节?官兵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和大头皮鞋。
我们住进了工指卫生科宿舍。没想到天远地远的邦达,这里还有女兵。我顿时惊奇又高兴,觉得我们不孤单了。

▲工指广播员丁京(左),卫生科李云玲(右)。

▲卫生科杨志萍。
战友们的热情如沐春风。认识了安建、李云玲、杨志萍等。听安建说:
“机场还有宣传队哩…”!
来的时候,工指车里有二三十人,只有我、马建和驾驶员的家属三个女性,同行的305团交通车清一色的男兵。



▲卫生科胡安建(右),颜天芳(左)。
白天的兴奋没有挡住入夜后的高反,这才感到头剧痛、气憋,一晚上都哼哼唧唧,迷糊的想着我会不会死在这里?难受至极,根本无法入眠。马建和我一样,盼天亮。
第二天我们休息,我和马建去看望从医院调来的刘贤民医生,熟悉的战友相见分外高兴。他端了一脸盆油炸麻雀请我们,真香!还告知如何用簸箕逮麻雀。他的乐观给我们带来了好的心情!
从来到邦达机场的第一顿用餐,从此记住了红烧肉罐头,第一次吃到了用蛋黄粉炒的鸡蛋。还有不大见到的干菜。′
我们同工指领导、还有卫生科的同事进行了座谈。他们介绍了邦达机场的情况,医疗方面的问题,着重讲了战士们的健康状况。多次提到战士在工作或施工时无征兆甚至睡眠中突然逝去的情况发生,我们的心沉重起来。

▲工指文工队照片。
医疗队主要任务是对驻地医疗单位共同执行医疗保障工作给予技术指导,做好战士们身体健康状况的调研工作,我想这是上级派医疗队来的原因之一吧。
任务明确,王有生队长表示尽快下到施工部队开展工作,领导赞同队长的意见,嘱咐到:邦达条件差,做好克服困难吃苦的思想准备,让我们感到了肩上的责任。
工指安排医疗队先去305团三个月,再去七团。
中篇——305团
六号沟的故事
我们来到305团位于机场六号沟公路上方的团卫生队。
队长刘凤轩、指导员张永刚、副指导李华全和卫生队的同志们热情的欢迎我们的到来。

▲305团驻地周围。

▲305团技术营压路机。
映入眼帘的是土泥巴夯筑的房屋,屋顶上还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外墙壁有些斑驳陆离,可能是大风刮掉的。这就是我们要入住的营区,陌生、又新奇。
卫生队两个院子,生活行政区和病员区。有六七间病房,几十张床位,分科较细,内外科、五官科、手术室等。
我和马建分在病房;李仕安医生和刘昌木(护士)分在门诊;王队长负责全面,协助指导卫生队的医疗工作。他曾在康定52陆军医院工作,有多次到高海拔区域巡回医疗的经历,经验丰富。

▲卫生班魏班长。

冰雪未融化,部队处在学习训练中,我们的工作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每天的军号声照常在营区响起,还好,没有要求医疗队出操。我想,可能是担心我们跑不动,不过确实如此,初到高原还没有完全适应。而团部、卫生队的驻地比机场平面海拔还要高出几十米。
卫生队病房工作和医院一样,诊断治疗护理很规范,每周大查房或对重点患者的诊治有讨论,王队长会做些技术指导,抽时间给大家上业务课,很受欢迎。
有时我也和卫生员们相互交流临床遇到的问题。给我的感觉他们是多面手,治疗护理病人时干脆利索,能力不容小觑。
▲作者带到邦达的书。
去邦达时我带了一本总后出版的《护理医疗技术操作常规》,临走时把这书留给了魏班长,后来听说用这本教材完成了77、78年两届卫生员培训。这书能派上用场,让我甚是欣慰。
对现有病员及抽查部分连排战士的体检同时也开始了,听诊叩诊测血压登记。没有心电图,没有B超机,此时我才注意到邦达官兵面色基本都是发紫,唇绀,邦达草原含氧量低影响至每一个人。
健康调研工作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去了七团以后。约两个多月后王队长写了一份初稿,大意是:通过体检观察和数据显示,战士们血压偏高心率增快,血红蛋白升高血色素达17-18克以上,超过人体耐受,不能代偿或某些不确定因素出现时,心脏、肺脑水肿等病症易发生……。里面还提建议:“减轻劳动强度,身体不适及时就医等等”。
刘队长看了初稿后说了一句“减轻劳动强度任务完成不了” ,这个建议在实际施工中作用不大…对此,我们感到有些无奈。因太多的战士小病轻伤都不吭声的扛着,忍着。

▲卫生队刘队长和魏班长。

▲305团卫生队战友。
施工开始后,病员明显增多,高反病症、流鼻血、头晕、外伤等,每次遇到突然送来流鼻血或突发晕厥的战士,我都十分紧张、揪心,怕有意外,我会尽心为他们治疗护理。
病员们都友好的称呼我“杜老兵”,说少有见到女兵。我喜欢听他们讲诉自己的经历故事。听到最多的是诸如:
“工地干活累,生病、高反是累出来的,比在家种地辛苦”等。
他们都愿在卫生队多住几天,我也是这样想的,让弟兄们好好休息一下。
工作按部就班进行,清洗被单是一项不轻松的工作,(在医院有专门的大型清洗机)听战友说原来修的洗衣房因取水困难改用临时停放病故人员,就有了后来去酉西医疗所清洗被单。

▲305团警通连战友们。

▲305团技术营陈明高和修理连,运输连的战友们。
每次卫生班全体出动,洗被单很费劲,用手搓,没有手套,手都搓白了。中午带着铝盆干粮挂面什么的,在外面支个灶,就地拾点柴禾,凑合一顿。我参与洗被单,还可洗澡,知足了。
在邦达,洗澡是件困难的事,不知道连队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问马建医生,连队的战士没条件洗澡、身上长虱子怎么办?马建肯定的说:“不会的,邦达缺氧又冷,虱子活不了”。
李医生和小刘很多时间在工地巡诊。王队长也要求我和马建抽时间到工地上了解战士们施工时的身体状况。从卫生队到工地近处也有一二里路,远处有六七里,工指3号沟以西至6号沟都是305团的施工范围,有部分机械设备和配属车辆外,大部分还是人工作业。

▲陈明高战友。

▲305团陈代德等战友。
我第一次下工地就看到了什么是苦,什么是累,草原上的风很大,尘土飞扬,战士们铲土挥锹推车填方不停歇。军装沾满着泥土,汗水灰尘混合在一张张青春的脸上清晰可见。宏大的施工场面和战士们坚实的身影像是组成的巨幅激情画作,这就是国防的力量!
在巡诊给药时,有时和战士们多说几句,看到他们纯纯的笑脸,更多看到的是他们疲惫的神情,劳动强度之大超过了我的想象,让我滋生了恻隐之心,我下工地的次数不多,但那些场面让我永远不会忘记!
从工地返回驻地是上坡路,行走起来感觉累,又怎能和工地上战士们的累相比?!
卫生队大个子魏班长嗓门大,时常可听到他的声音,是个热情、精力充沛有责任心的好班长。

▲卫生队战友们。

▲305战友邹庆华站岗时照片。

▲305团樊义学战友。
记得他给我们讲述卫生队为两位牺牲的战友整理遗容的痛心过程…;另外,是他们又在一个周日的早晨去救治一名小战士,可这位小战士已悄然离去……这样的故事很多。
战友身边的故事震动了我:默默无闻的普通一兵,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没有传奇,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如花的年纪为国防献出了生命。
他们是英雄吗?在我心中:是!请记住他们:运输连的蒋应海、 滕明贵,建三营十二连新兵刘成文。

▲305团战友范德全,背景是305团团部驻地。
没想到的是几十年后,2023年8月,我和七团战友重走军营路,回到邦达机场,去昌都烈士陵园祭奠了滕明贵、蒋应海、刘成文等战友。他们离开我们整整五十年了,他们的在天之灵永远守护着邦达草原……
离卫生队不远处,好像是技术营,摆放了好多的大型机械设备,推土机、压路机、铲平机等,有些不认识,后来我和马建在压路机上留影,如果当时把那一片机械拍下来还是很壮观的。
闲时会在驻地周围转转,高山连绵一片荒凉景,少有人烟。
附近有个昌都军分区通讯维护哨,常年一两个战士值守,我都替他们寂寞!还有一个维护318国道的58道班,有病也到卫生队免费为他们治疗。相比之下,机场的营区和工地上倒是一片人间烟火。休息时可以看看战友们打篮球,偶尔礼堂放电影知道是旧片也会去看且兴奋无比。报纸也能看到,只不过是一二十天前的。

▲雷吉信团长在邦达机场建设誓师大会上作动员。

▲1976年8月1日,中央军委授予三〇五团军旗并组织了隆重的军旗授旗仪式。这是八〇九一工程指挥部司令员赵天平代表上级将军旗授到三○五团团长雷吉信手中。
夜晚的卫生队院子,一片静谧。宿舍里透出的灯光也是暗暗的,十点就停电了。夜里刮风呼呼的声响,很瘆人!
生活条件有限,吃不到新鲜蔬菜,伙食……嘿嘿。我总默默想:能吃到红烧肉罐头就好了。队领导在生活上还是细心的关照我们,发水果罐头时多给一听两听的;蜡烛也多给几支,怕我们不够用,火苗小,光热在,我们能感受到战友们对我们的好!


▲谭小林(左一),洪川等战友。
修建邦达机场我们与305团战友相遇,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并肩奋斗,同苦与乐,相处愉快融洽。
刘队长爽朗痛快的性格,张指导亲切沉稳的气质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同志们的帮助支持下我们完成了工作任务。我们做得少,平平淡淡,没有出彩成绩,队领导给我们的鉴定写得非常好,打心眼里感谢同志们的厚爱!
时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熟悉了,又要离开,我心里不舍!
▲本文作者与305团战友唯一一张合影。
前排自左起:刘凤轩队长,王有生队长,张永刚指导员,李华全副指导员。
后排:左二魏班长,其余医疗队成员。
团里来了一位干事,在卫生队院里给我们拍照,唯一的一张和305团战友的合影,保存至今!想时就翻出来看看……快五十年了!
忘不了那简陋的土泥巴营房!
忘不了卫生队的同志们!
忘不了305团的战友们!你们修建了西藏三大机场,你们的功绩与共和国同辉!
你们受苦了!
我想念你们!
下篇——七团
玉曲河畔
完成了在305团的医疗任务,我们受到工指领导的表扬鼓励!
熟悉了机场,还能继续为战友们服务,军营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亲切!
七月份了,邦达最好的季节,大家都还穿着棉衣,那年很冷。
玉曲河宛如一条银色丝带,镶嵌点缀在连绵不断的高山荒原怀抱中,流经邦达草原……
七团营区坐落在玉曲河旁。王队长马建医生和我来到了七团,李医生和小刘去了空军机械营。
卫生队小院呈长条形,整洁干净,室内诊治环境简陋有序,有几张临时观察床,未设病房。

▲七团官兵拨河比赛。
去的时候卫生队有十几人。和305团一样,同为军营都是军人,没有生分感。
不愧是部队作风,安排好工作第二天,郭中田队长带着我和马建下工地,熟悉施工场地。
“七团离工地近,你们来了,卫生队的力量加强了,巡诊是卫生队的重要工作之一。凡是七团施工范围尽量走到,如果需要用的药时药箱里没有,记住第二天带上交给他们”。
在给一战士伤口换药时,郭队长提醒我:
“废弃的纱布等包好带回放置固定垃圾处不可遗留在工地”。
他的细心让我在以后巡回中不敢马虎。

▲卫生队战友纪显湘,马清孝,周正远。

▲七团篮球队战友。
▲七团宣传队战友们。
王队长还是全面负责,指导卫生队医疗工作,马建参与门诊医生值班,给卫生员培训班上课,有空下工地;我参加卫生员值班。安排每周下工地3-4次,但实际上我大部分时间在工地,不分上下午,只要部队在施工。王队长总说,我们的工作应在一线的工地上。
部队的卫生员都很能干,不亚于医院的护士。艾班长手下还教我如何折叠小手术包,如何消毒医疗物品,在战友们身上我还真学到了一些工作技巧。
医生让我大开眼界,不分内外科,通看,对高原多发疾病也很有经验,值班时看着他们用听诊器听诊,不一会又做着创伤缝合术,令我吃惊!重症者才送到酉西医疗所或昌都75医院,我感觉没有他们看不了的病。
当然啦,我们的王队长和马建医生也是了得,小手术、创伤缝合和拔牙都做,在医院他们都是内科主心血管方面的工作。部队是大熔炉,人才济济。

▲卫生队战友在洛隆深山老林里制药。

纪显湘司药给我说起了他们制药的事情。
1973年,部队很多战士因高原不适,出现腹泻,市场上黄莲素紧缺,他提议自己制,在医院进修时他学习过制作。
说干就干,郭队长带队分两批次人员到洛隆山里挖采中药“三棵针”。在深山老林里住帐篷,在极困难的条件下用近半年时间制成黄莲素粉10余公斤,带回内地药厂制成片剂,解决了部队急需,效果很好。为施工提供医疗保障尽全力,我佩服他们也很受教育。
一天,郭队长叫我,
“小杜,打石头去”!
我背上药箱,跟着郭队长来到一大片碎石区,这时已有机关的人在那敲打了。
原来这些已被碎石机打过的石头还不够小,不符合用料标准,被筛选下来需人工敲打。
只见大家用一截黑色胶皮带子固定小石片用钉锤敲即可。郭队长说:
“出把力做点贡献”。
没有说教,就是去做。一个来小时的时间,手都震疼了。这是我到邦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参加的劳动。
化验员刘乾几次领着我和马建巡诊时参加劳动。在例行的巡诊中,我们还筛沙子、推架子车,虽然只有一二十分钟时间,也是大汗,尘土把人弄得脏脏的,施工的苦累有了切身体会, 战士们不容易!
一次我和马建在工地上给一战士换药,发现他右手虎口部位结痂下化着脓,他的手粗糙布满老茧,清除脓液包扎好后对他说保护好伤口。
马医生说交代他每天勤换药防止再感染,他说
“劳动起来顾不上”。
为让这个战士多休息会儿,我和马建推着他的架子车运送沙石,一趟下来累得够呛。
连着几天我和马建轮流去给他换药,收工后他在连队也换药,伤口基本愈合我们才放心。
我和卫生员郑常发到工地巡迴,他不怎么说话,显得稳重,工作认真。
在我们没有离开时他去读医大了,我羡慕他运气好。
熟悉了工地后,很多时间我自己去。

▲卫生队郭队长。

▲程焕均等战友。
慢慢的我们了解到各施工营、连、排到班都有任务指标,劳动强度大,高原缺氧,没有毅力和精神作支撑,很难想象如何完成任务。
我曾看见营、团来人到工地上验方。他们拿着测量工具,比比划划的,测量那些已砌好长方形的沙堆和碎石子堆,检查连队是否完成指标任务,有干部拿本子做登记。才知道施工各项工作好严格。
我大部分时间在工地上巡迴,所看到的都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士兵们。
军人的伟大不是口号,奉献就在眼前。看着他们被紫外线灼晒的脸庞、发乌的嘴唇、凹陷的指甲,还有那化脓的伤口,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我当时的感受,
我们做的太少,太微不足道,唯有更努力工作才问心无愧!

▲车班李崇明副班长。

▲左起:李建祥,王胜利,司卫民。

▲王胜利战友。
下工地时我戴上口罩,回到宿舍取下。整个面部一个口罩形状。一次巡诊回来,王队长见我戴口罩,很严肃的说道:
“战士们天天在阳光下施工也没戴口罩,你怎么能特殊?以后不要戴了”。
我在心里想:紫外线那么强,戴口罩可防晒,可又觉得队长说得有理,自己怎么能特殊呢,一句话没说,转身硬是把眼泪憋回去。
自此后,虽不情愿但再也没戴口罩下工地了。
戴草帽也遮不住紫外线,面部被晒得生疼、起红斑、脱皮。

▲李建祥战友。

▲司干事玉曲边拉手风琴。
▲本文作者杜红宁在指挥塔上。
除巡诊外,在卫生队值班时有搬木料、锯木头劈柴这些杂事,我们也力所能及的去做,郭队长、王队长和大家觉得我表现还不错,时不时夸我几句,想到工地上的战士们,我做得那点算什么!
李医生和小刘在空军机械营卫生所协助工作,由于施工范围分散,所以每天早晨出工前和晚上收工后,他们都会在营区巡诊一遍,天天如此,白天除值班外,也在工地上转悠。
王队长要求我们很严,抽时间我们一起到空军机械营,与李医生、小刘交流一下工作中的问题。
听说我们来了,汽车修理所刘宝山所长来看望王队长。他们都是康定出来的老战友,一起来的还有小车班的王胜利、放映员李建祥。政治处的王主任让宣传干事司卫民有空多关心医疗队的同志。

▲作者杜红宁和马建战友在跑道上。

▲本文作者在已筛好的沙堆和碎石旁。

▲本文作者杜红宁(右)和战友马建在七团舞台上。
同是七团战友又是同龄人,很快熟悉起来,有说不完的话,空了就来我们小屋坐坐。王胜利是车班班长,一副老练的样子,建祥他们称他老王,他总爱讲述他去昌都、巴塘拉给养遇到塌方和战友一起抢险,饿了吃口压缩饼干,问他怕吗,“怕啥,要怕别来邦达”!他平静的话语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
司卫民干事,也常常得意的告诉我们,他是宣传干事,七团篮球队、乒乓球参加工指举办的活动比赛都拿冠军,连工指文艺汇演也是第一名。他担任七团宣传队队长,个人报幕、拉小提琴、唱歌样样通,能着呢。
李建祥人很斯文,也有自己的故事,冬日他们到洛隆去给伐木的战友放电影,路上积雪车陷,费好大劲铺上皮大衣才得以前行。
应战士们要求,一口气放完四部影片,战士们冒雪看,给他们支个伞,旁边放一火盆取暖,放完后天都亮了。看着战士们疲惫又满足的神情,他认真地说,他的放映工作很值!他们朝气、进取和自信的精神感染了我,我喜欢他们,愿意和他们一起聊天玩耍。
记得来卫生队不久,我给王队长说,给厨房小何说说包饺子。王队长认为我们是来工作不是来挑拣吃的。我悄悄地问郭队长,什么时候吃饺子?他笑咪咪的说:
“想吃饺子了,好说…”
第二天午饭时郭队长说,晚饭吃饺子,有空的都来包。王队长斜瞪了我一眼,我很生气……哼,心想:
有种你别吃。晚上数他吃得多,谁让他是山西人,装呗!
▲七团战友照片。

▲罗胤清和战友。

▲前排左一张书亭团长。
几十年来吃过无数次饺子,唯有七团卫生队那破了皮的饺子在我心里难以忘记!
再说一下整天总是忙忙碌碌的炊事员小何。
我爱在饭前到厨房里转转,一次他悄悄塞给我一小包油酥花生米,装在衣兜里忘了拿出来,王队长见了问我道:
“你衣服怎么一大片油渍”?一听,吓得我转身就跑、赶紧去换衣服,他知道可不得了。
′▲王心明和战友。

▲康禄祥和薛珠存战友。
工指赵天平司令关心医疗队的工作生活,几次叫医疗队去工指聚餐,能吃到红烧肉罐头,是大大的开心。团领导有时也来卫生队问候一下说几句,时刻感受到军营里的温暖。
我和马建去汽车班玩,李班副又是递水果罐头,又是打酥油茶,热情万分,还邀约我们一起到河边去钓鱼。我和马建悄悄找老王说想学开车,好话说尽勉强答应,知道是违反纪律又怕被发现,偷偷摸摸像地下党似的,我手忙脚乱学着,解放牌大卡车在大草坪上扭着秧歌笑死人了……年轻真好,不知天高地厚。

▲王队长和司卫民干事。

▲第一排左起:李建祥、王胜利、汽车修理所刘宝山所长;二排左起:司卫民、杜红宁、马建。

▲前排从左到右何武清(机关上士),张祖贵(团警卫班),后排周长荣(后勤机械保管员),程焕均(团部卫生员)。
七团离工指近,空了我们就跟着卫民胜利建祥到工指去看宣传队排练节目、压腿下腰练功、找女兵聊天,叽叽喳喳的很是愉快,马建还穿着从宣传队借来的藏装、比划着动作,我也装模作样摆起拉手风琴的架式在七团礼堂的舞台上闹腾。
卫生队战友们最爱逗着来探亲的郭队长四、五岁的儿子,开玩笑的说叫“爸爸”!小家伙欢快的一声高过一声地叫着叔叔们“爸爸”,旁边的郭队长和我们一起哈哈大笑……,在枯燥单调的环境里,邦达军营里官兵关系的和谐及嬉闹欢笑声给我们带来了无限乐趣!

▲汽车独立营篮球队战友。
每到晚饭后,军营各处格外热闹。篮球场卫生队经常和连队战友们比赛,马建会打篮球,很想试试身手,但她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就在旁边助兴。
夕阳下的草原很美,厚重的云朵,阳光穿透云层霞光万道洒落在草地上,一坝子的军装绿三三俩俩,我们和战友悠闲的散步畅聊,远处的笑声又传来……

▲工指指挥塔。
▲左起王胜利,李崇明,司卫民,李建祥战友。
我喜欢上指挥塔,那里可眺望最迷人的景色,远处有终年不化的雪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蓝天上的白云,一会可变乌云翻滚,说不准的冰雹子即刻倾盆而下变幻莫测,大风卷着尘土随时掠过我们的面颊。俯瞰脚下是我们奋斗的战场,还有那一排排简陋的营房,无悔的青春在建设中的机场激情燃烧。在指挥塔上、草原上、玉曲河边、工地上、沙堆旁和工程车上,司卫民战友的相机为我们记录了永久的历史瞬间。至今感谢他。

▲汽车独立营战友郜书章(右一)。
九月的一天,我和马建送病人去昌都75医院,司卫民、李建祥去分区换新影片,老王出车,还有汽车修理所的刘宝山所长,我们得以同行,完成各自工作后,我们感受西藏自治区成立十周年的喜庆,像放飞的小鸟开心极了,在昌都一个吊桥下面留下了和七团战友的唯一合影,那就是我们青春的模样。
九月下旬,机场的跑道基本平整出来,这头望不到那头,一个强烈的愿望,在跑道上留住影像。
我和马建随身带着305团发的那顶草帽,那一刻,仿佛看见了工地上无敌的青春在尘土飞扬中恣意绽放!那是你、是他,还有我…
▲第二排左二工指赵天平司令员。
照片,具有时空的穿透力!
照片,将时间凝固!
眨眼三个月、半年时间没影儿了 。
十月初,邦达草原开始下雪,和我们来时一样。
要离开了。
我们回到了工指机关,汇报工作,王队长交了一份战士们身体健康状况的调查报告。领导们对医疗队的工作给予满意、认可。
我们回到305团卫生队和战友们告别,刘队长说几个月不见,你们晒黑了。战友们看见我们热情的招呼问候着。
见面即分手,我心里一阵难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别了,6号沟、37分队。
别了,战友们!
机场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你们还要吃苦多久?
我想起了刘队长那句话:“减轻劳动强度任务完成不了……”
去七团卫生队看看,放不下、舍不得,进到小院我就想哭,郭队长说:
“别走了,留下吧”!我忍不住流泪了……
到车班看看老王、李班副和车班的战友,再喝一次酥油茶。直到今天我才得知班副叫李崇明,那会我们叫他“小李子”。
李建祥又外出放电影了;司卫民和战友帮忙冲印我们的照片。
最后一次再去工地转转,一个战士和我们打着招呼,“几天没看见你们了”,马建说我们要走了,要回医院了。“你们辛苦了…”另一个战士说,“我知道你们是卫生队的,你们走了七团没有女兵了”,我不敢抬头,眼泪顺着脸颊簌簌下来,心里默默念“珍重……战友们,再见了”!几个战士给我们挥手……再见!走了很远,回头再望望,手臂还在空中挥舞着,我和马建停下,转身再挥手,好久……
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和姓,但我深深地感谢这些挥锹抡镐的战士们,他们用火热的生命告诉我“筛沙要过网”!“别漏掉”!推架子车“握紧别晃动,朝前跑”!
那一张张黝黑流着汗水的面容诠释着对祖国的忠诚,他们的顽强和坚韧让我刻骨铭心!受用终生!在国防施工一线,我们已和千万个战士的心紧紧融合在一起!我永远感谢郭中田队长润物细无声的带着我敲的第一块石片,让一个年轻的战士在不知不觉中接受战斗的洗礼。与其说我参加医疗队服务于官兵不如说我是来接受考验的一名战士更为贴切。
玉曲河畔,七团营地,卫生队小院,一个年轻女兵远去的芳华……
我有幸和305团、七团卫生队的战友们同吃一锅饭,同值班,同下工地,一起履行职责为战友们服务,我非常快乐!
在用热血和汗水浇筑的跑道上有我筛的一粒沙,有我敲的一片石,这是我一生的荣光!
邦达机场正发挥着巨大的国防及现代化经济建设作用。
时光荏苒,刘队长、郭队长已离我们远去,我想他们!

▲汽车独立营战友。
▲工指电影组战友们。
七团的宋华高医生、炊事员何兴海、还有我的医疗队长王有生也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无人知晓,我深深的怀念他们!
怀念在同一战壕里献出生命的八十九位英烈们!
邦达机场,永远是邦达军人心中的神圣地标——
官兵创造的奇迹作证!
我们的青春岁月作证!
2024年7月28日(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