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级集体回忆,梅永伟执笔】
我们是宁波市原鄞县姜山中学1973届毕业生。去年,值高中毕业50周年之际,我们高二(2)班同学重回母校相聚。但人相聚,物已非。四间头、七间头、十二间头、口字型房子,当年这些记忆中倍感亲切的建筑物,虽仍耳熟能详,但早已不见踪影,代之以拔地而起以使用功能命名的教学楼、行政楼、实验楼、体艺楼、寝室楼……唯一遗留的痕迹就是那静卧在原北门河流两侧的石砌桥墩,似在执着地等待我们,静静诉说着往昔。
本文内容虽仅是五十年前的我们班级回忆,实则全国尽然,因为学军学工学农批判资产阶级,全国如出一辙,本文叙事情节虽特别,但与全国高中五花八门的其它做法实质是一样的,所以我们敢说,我们的记忆,个性中反映了一代高中生的共性。
“五.七桥”
“文革”期间,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即为学校的教育方针。“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1971年2月7日,经“贫下中农推荐”(姜山区范围招生两个班120人,名额分配到公社,由大队推荐),我们有幸成为“文革”开始已停招五年的首届高中生。那天来姜山中学报到,隔河映入眼帘的是学校大礼堂门楣上方的“红五星”(五十年代起很多机关或学校的标志性外饰),通过脚下一米来宽的黑色木桥桥面,是踏入姜中的必经之路。那时严寒,因为有冰冻,桥面铺着麻袋、草包以防滑倒。桥很简陋,走在桥上,可感桥身颤动,发出“咯吱咯吱”声。向下探望,连靠近水面处粘附在桥桩上的螺蛳也清晰可见,还有那令人生厌的蚂蟥在水面上缓缓游动。
因为桥实在太简陋,且是进校唯一通道,1972年10月,学校决定拆除木桥,改建水泥桥,由当时的姜山石业社承建。石材的搬运,桩基的夯筑等,则基本由我们高二(2)班同学利用劳动课及课外活动时间包揽。
两岸河床筑桥墩,需先夯下约50根二十厘米见方(也有半圆的)、长约一米三四的石柱桩,桩的分布呈梅花桩形。每根石柱上端面中间凿有一个浅浅的凹孔,便于用作衬垫的硬木榫合。最难的是靠近河心的几根桩,必须有人站在河中央扶桩和拉绳完成夯打。
打桩开始了,梅永伟、邬佩琪、詹爱国、王林华等几个同学跳进刺骨河水中,喊着号子夯桩的情景,至今难忘。由于时值深秋,为御寒,食堂员工唐阿洪师傅拿来一瓶黄酒,让我们每人喝几口,然后脱去上衣,只着短裤下水。站在齐胸的水中,半个小时下来,皮肤通红,嘴唇发紫……
那时打桩是纯人工土法,即用三根长木支成三脚架,高处装上两个滑轮,吊着硬重的木锤,底下人用绳索合着节奏一拉一放。桩基完成后,用对折板和通门板(一种特大的石板)覆盖在桩基上。用于桥墩外立面的条石,大的足有吨把重,我们当时才十五六岁,8到12个人用稚嫩的肩膀,抬着挪几步,歇一歇,再挪几步……硬生生从里青桥畜牧场宅基地一块一块抬过来,还有些上好的石条和石板是从边家(边文锦)院子里抬过来的,这两个地方与造桥处是有些距离的。还有用作充填桥墩内部大量的碎石砖块,则是我们全班同学从附近捡后挑来的。那个年代,只要学校造桥需要,散落在宅基、坟地、路边的石材都可取用,任何人都不会干涉。
桥墩全石磊砌,不用水泥。桥梁是钢筋混凝土浇筑,模板是借用水利会搭建戏台的木板(当时没有专用的建筑模板)。先铺上一层油毛毡,然后围好木板,灌满搅拌好的水泥。在保养期的几天,正逢元旦,班级同学放弃休息,轮流值过班,以待桥桥硬朗。水泥桥浇筑结束后,金良汉等同学去铜盆浦归还模壳板,因船过闸,候潮水等原因,颇费周折,回来已是月光洒地的深夜。
造桥期间,为不影响正常船只通行,不封航道,水中作业。腿有疾行动不便的边华丰同学自告奋勇,手持小红旗,充任水道交通“指挥官”,一放学就上岗,指挥导引过往船只。
“五七桥”终于在1972年底竣工,元旦后通行。我们毕业离校前,曾站立桥上集体合影,志以“建桥留念”。
这座由我校师生一起亲手筑起的“五七桥”,是我们留在母校的“杰作”。石筑桥墩,支起横跨水面的水泥桥梁,三十多年迎来了一届届学子,又送走了一届届学子,那是我们的自豪!桥面踏过三十多届学弟学妹的脚步,叠加成母校厚实精神文化的一部分,这座桥,见证了姜山中学师生共筑的辉煌!
可惜2008年,姜山中学作了重新布局,这座桥被拆除了,只留本文开头提到的一些遗留痕迹,难免使当年参与造桥的我们,感到些许失落和遗憾——没有适当保留姜山中学原来的历史遗迹,这是学校人文精神的重大损失,早期毕业的学子,内心都有共同的痛。
如今,站在当年“建桥留念”的拍摄原处,年已古稀的我们不胜唏嘘,汇集一起又重新拍摄了一张集体照。看着两侧桥墩坚固如旧,我们似乎在重读旧作,思想的镜头不断切换,连成一段只属于我们的那个年代的校园回忆。
学军、学工、学农
根据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当年的课程设置,劳动成了主课。我们除了建桥,初入学还面临着春耕,操场中间的7亩水稻田,师生一起插秧,一起中耕,一起收割。
夏熟和秋收后,我们搬碎砖、捡瓦砾,又把水稻田改造成田径场(听说这水稻田原本是学校的足球场,因特殊年代的特殊需要,变成了农田)。还有那口字型房子前的篮球场,本来是泥地,一下雨积水起糊,又是我们在劳动课中,筛煤渣、铺粗沙搞起来的,球架篮板是邬佩琪、梅永伟两同学和校工(木匠)毛照华、食堂员工唐阿洪,天不亮就出发拉着手拉车步行40余公里从段塘木材厂装运过来制作的,这样,我们的篮球场就旧貌换新颜,成了当时来说比较像样的篮球场。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学校任何一处基建或设施改造,哪一处没有我们的汗水?学校的任何一项重体力劳动,都有我们班同学身影。
高中(2)班成了出名的“劳动班”,总务主任俞育成老师在需要劳动力时,会第一时间想到我们班,经常隔窗敲玻璃,向靠窗而坐的班长布置任务,接到任务后,住校生往往因劳动而错过食堂开饭时间,通学生往往回家只能吃冷饭,因为太迟了。
镇上的粮油厂、粮机厂、工具厂、棉毛厂等企业是我们的学工基地,同学们都熟门熟路,记忆尤深的是粮油厂学工小组回来进教室,满身散发的香味,远比现在靓女帅哥身上喷洒的香水浓烈得多,好闻得多。
姜山中学附近的东光、迎光、星光(三个大队名)的农田有过我们学农的身影,听惯了田头蛙声,看惯了农民蓑笠,甚至稻秧拔节抽穂,同学们仅似曾相识。
十二间头楼上教室是我们的寝室,男女分住左右,泾渭分明。每天早晨第一道景观是,男同学抬便桶女捧痰桶直奔厕所。清理完夜间残余,然后列队出操,“一、二、三——四!” 跑步的口号震天。投掷手榴弹是体育课必测也是田径运动会必赛项目,那时连班级编制亦军队化,我班称为302排(第二年才改为高二2 班)。
那时学军最有意思,同学们也最兴奋。我们全班搞野营拉练,去过茅山、樟村,去接受革命传统教育。
忆苦思甜则是就地取“材”,邀请同学家长来校作报告,或是走出校门访贫问苦,还“访”出了点小成就呢——听完忆苦思甜报告后,在完成作文的基础上,两个班级选拔五位同学,组成调查小组,再赴陈婆渡西城村(当时称红卫大队)采访,写成《毕阿宝家史调查报告》(后被县级刊物《作文选》选登),这不能不说既是李杏弟老师颇有创意的语文教学活动,也是一场生动有意义的社会实践教育活动。
当年我们班还排演过“革命样板戏《红灯记》,由汪素莲饰演李奶奶,韩雪君饰演李铁梅,张松利饰演李玉和,黄次海饰演鸠山,在学校文艺演出中拔得头筹,至今同学相聚时仍对此津津乐道。
学校饲养场
当年为了“兼学别样”,学校还自办畜牧场,养殖用房都是自己动手建的,养鸡喂猪全由我们操持。口字型房子靠大礼堂东墙边建有五六间鸡舍(与班主任余老师的住室仅一墙之隔),北侧是三间猪舍,进门处还另建有一间值班室,室内搁一张简易板床,铺一层稻草作垫褥,同学们轮流夜间值守。记得有一次母猪产仔,黄次海同学连夜从家里火速赶来,第一只猪娃落地,他赶快用肥皂洗手后,拿过剪刀剪断脐带,剥去胎衣,去除猪娃嘴里的“脏东西”,然后继续一只只接生,俨然是个技术娴熟的“助产士”。
孵化小鸡是技术活,由余老师带着陈爱国、楼光生、陈贤德、崔福明等同学在实践中摸索,在摸索中择优选种。现在想起来,对着“美孚灯”光亮细照观察鸡蛋孵化的内变,犹如导师带着研究生搞生物科学实验,我们培育出的优良种鸡产下的蛋,一度还成为附近孵坊“孵育良种鸡”的抢手货。陈爱国为去茶亭庵孵坊卖鸡蛋,还错过了“建桥留念”集体合影。张松利《我的同桌》习作中同桌因不小心碰碎一个余温尚在的鸡蛋而转身擦泪的细节,赢得语文老师长长的一串评语······
比起其他班级,当年我们班级的墙角,还有份《畜牧场值周表》,班级中美丽如花的女生,去打扫鸡场,去鸡场值班,由当初的捂鼻而进,到“久闻不感其臭”,乐进鸡场与鸡共处。两年经营,久久为功,连我们的班主任余老师,也被教师戏称为“鸡司令”。
除了鸡,我们还养了猪。如果你以为几百人用餐的食堂足可给几头猪一群鸡提供足够喂它们的泔脚饲料,那就大错特错了。那时粮食紧张,人均定粮有限,人人都会“光盘行动”,食堂泔脚桶几乎是空的,处于长身体时期的我们,去窗口买菜后,再到钢棚下售饭,半斤米饭明明一次可盛却分二次打,因为心里总有“3+2大于5”的小九九,哪还有猪食的份?只是饭后在河埠头洗碗时,饭碗里洗下去的残粒能够引来一群小鱼,浮出水面等待你的“赏赐”。当年畜牧场的饲料主要是来自于粮油厂的细糠,我们班的同学会隔三差五抬着叠成二层的箩筐,沿姜山老街横穿东西(学校在姜山镇最东端,粮油厂在最西端)去买糠。徐祖龙、李儒国等同学曾为购得优质饲料在粮站门口凌晨排队到天亮。饲料需求量大时,我们也会割些青草,晒干粉碎,按比例搅和喂猪。
直到1973年1月23日我们毕业离校后,寒假期间畜牧场不能没人管理,郑富良、胡和平等几位同学放弃春节休息,以已毕业生的身份,轮流返校站好最后一班岗,因为我们对养的鸡啊猪呀,感情实在太深了。毕业后仍去照顾鸡和猪,这也成了我们在母校时光的最后记忆。
往事如烟,朴素的情怀是我们当年乐此不疲的动力
修建“五七桥”、改造体育场、学军、学工、学农、喂猪养鸡······当年的所有的磨练(额外劳动),我们竟会是如此自觉和乐此不疲,至今忆来竟是如此的清晰和令人激动,这,其实都是因为我们当时带着“毛主席送我上高中”的朴素情怀进入姜山中学的,两年中,我们凝聚成了一个五十年都难忘的集体——姜山中学1973届高中(2)班,人人为班级争光,个个为学校出力,毫不计较苦与累。
借此,当年的姜山中学73届高中(2)班遥祝全国同届高中毕业生人生幸福!!!
鄞县姜山中学1973届高中(2)班集体回忆
梅永伟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