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文 图/童亚飞

诚然，我走过许多地方，是因为各地方都有许多名胜在吸引我，比如西安，有华山、骊山，兵马俑、华清池；比如南京，有玄武湖、石头城，明孝陵、乌衣巷，还有洪秀全、蒋介石、李香君、柳如是。我去西安，去南京，就是冲着这些去的。这有点像开卷考试，是奔着答案去的。

但是——

但是这次去泉州呢？泉州有什么可看，我全然不知道，这成了地地道道的闭卷考——我只能用“但是”作阶，移步换景，随我游泉州吧。

我和同室就这样去泉州。什么是“同室”？这相对于“同事”“同学”而言，即四十五年同处一室者也（让诸君慢慢领会罢）——我俩一到泉州，那边朋友L驾车接进市区。初看泉州，只觉得城市建筑和谐协调，旧房子与新房子高矮差不多，颜色相仿，样式相近，不像别的城市新旧房子杂处交错，扞格尴尬。但是——

但是，车过几条街后，我感到不舒服了，这里的建筑颜色单一，都是红色的，酒店红色，寺庙红色，民房红色，连公共厕所也是红色。瓦片是琉璃的红，墙是陶瓷的红，上上下下红成一片，在阳光照耀下，使人生烦。但是——

但是下车一走，又有一种新感觉。这里的人行道真的是“人行的道”，都在台阶上的，不管机动车还是非机动车都不会占用；特别是人行道都在商店门外长廊下，下雨天方便行人，体现十足人性化。就这样，朋友带我俩游览起泉州城景点来了。但是——

但是泉州景点大多是寺庙，据朋友介绍，有天后宫、开元寺、关帝庙、文庙、清真寺。如果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一般男人对寺庙是不大会感兴趣的，我也是。我们游的第一个景点是天后宫。天后宫就是妈祖庙，L说这是最大的妈祖庙，我只见过香港妈祖庙，这里确实比香港的大，但是否“最”，我不得而知。

天后宫门前的古城遗址

天后宫门前有一处古城遗址，叫“德济门”遗址。L说古代这里就是码头，作为海上丝路出发港，这里曾经很热闹。遗址上砌着许多长条石，不远处还有一条狭小的排水沟遗迹。夕晖映照着这些土黄色条石，古老，苍凉，沉郁。我喜欢这种氛围，就拍了几张照片。朋友L很忙，我再三劝他回厂去，他坚持陪我俩，终于厂里来电话，他只好先回了。但是——

但是第二天一早，L又来陪我和同室玩了。L带我们来到了承天寺。一听寺名，我忽地来了精神，脑子里闪出苏东坡《夜游承天寺》的描述来：“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我对L讲起了苏东坡文中承天寺的夜景，自己很喜欢这篇袖珍游记，并赞叹道：“这里一定能看到苏东坡遗迹的呀。”L直着眼看我，说：“同你一起聊聊很有意思呀。”但是——

但是，我拍照的时候，L用手机百度一下，说：“你说的《承天寺夜游》是在黄州。”我这才记起，东坡贬谪应该没来过泉州，我倒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但是，我们在一座小牌坊上发现了弘一法师。原来这里是弘一法师纪念地。

同室问我弘一法师是谁，我说回家后慢慢讲给你听，只顾乐颠颠地跟着L去看弘一法师的遗迹了。这里有弘一法师会客处、弘一法师火化处、有弘一法师纪念馆、弘一法师学术研究会。我对纪念馆里法师的事迹、墨宝都细细看了一遍，又惋惜感叹了一番。

我们去游开元寺。开元寺里有两座古塔，L说东塔高大伟岸，构件较粗朴，雕饰题材较豪放，所以又称“阳塔”；西塔稍矮小，构件相对细小，雕饰的题材较婉约秀巧，所以又称“阴塔”。一看，果然。一路上，L介绍了很多典故和知识——啊，他是一个有文化有涵养的青年！

我们从开元寺出来，走在一条小巷里。小巷很少有新房子，也没有有看上去有价值的老房子。L说：“我的干妈就在这里，她家修整后，也是一个打卡点。”我们进去看了，说老实话她家有点局促，杉木柱子是新的，白墙也是新的，茶桌、椅子也是新的，但不精致。从外面看，红瓷砖也是新贴的，看不出值得打卡。但是——

但是，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巷边一条半大门，进门就看见开元寺东塔。灰旧古塔，塔上蓝天，两边高高的树荫作前景，多美的一张画图！门里一只不大的天井，右边矮屋，一条木大门关着，门楣上有“世遗古迹展览馆”字样。什么物事敢有这么大的口气？我极欲看个究竟，但无法，只能透过窗上的木条格子朝里望，里面又有房子，房子后又有一个院子。出来了，我再回看这巷边大门，发现门边一块木牌，写着“金国粘罕古民居”，说“内能谋国，外能谋敌，决策制胜”的粘罕，与其儿子都被封为“金源郡王”。后来金国被灭，其后代改姓完、颜、连等，其中一支到泉州，住在甲第、西街、浮桥一带。

“西街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L说——但今天天色已晚，明天再游。

心有所恋，第二天我与同室又到此重游，看到了展览馆。原来陈列的是几十张照片。照片很美，可看出摄技很高，各国世界自然遗产风光照，中国的只敦煌石窟一张。

忽然看见一位姑娘裸着一条臂膊，倚门站着，闺蜜在前面给她拍照。我征得她同意，也用相机给她拍。前面有天井的自然光，后面房间环境幽暗，室内灯光打在她的手臂上、脖颈上，柔柔的，肉肉的，好看得不容你不动心。我问她要不要给她发照片，她说无所谓，就走了。我继续看展览，一会儿那个姑娘回来了，说：“我想要照片，可以吗叔叔？”于是连接了微信，并互问了籍贯：她们深圳人。

就是那个“第二天”，L 带我俩去崇武古城，说好10点出发。他吩咐我俩先看看文庙、关帝庙、清真寺。“啊，啊，这泉州，单薄得只剩下庙了。”我心里嘀咕道。我俩按手机导航指示，先到最近的文庙，需时9分钟。但是——

但是，从宾馆走过去五六分钟，就看到路侧一牌坊上写着“泮宫”。我走进去，同室说：“文庙还没到，进去干啥？”我说：“泮宫就是文庙呀，古人读书的地方。”

这是侧门，一条不宽的石板路。“呀，什么房子呀，这么矮！”我们看见了一座亭子样的建筑，还不到一米高。我对同室说：“这可算是世界上最矮的房子了。”这座亭子撑在水泥平台上，柱高七八十厘米，人要爬进去也有困难，干什么用？亭子为歇山顶建筑，复杂的斗拱，红色，下饰彩绘飞人，从檐口裸露的钢筋可见，这是钢筋水泥结构。旁边有说明，说是泮宫门楼，原建于北宋大观三年，民国二年改为水泥结构，2011年又重建，因此建筑古代结构与现代材料及技术相结合，所以具有较大研究价值。但是为什么弄成这么矮，还是没有说。

文庙占地很广，第一进殿堂几经毁建后终于在文革时拆掉，现剩台基，铺着塑料地毯，像是作舞台用过；其前后都是广阔的场地，石板铺就，是大型群众活动的好场所。第二进建筑似是门楼，主体建筑恢弘，一群大妈在前面跳广场舞。

进得大门去，里面是一个大院子，一地的石板平整有致。坐北朝南的是正殿，供奉着儒圣孔子；东西厢房都很长，可以放纳许多东西。我猜想这里该是贡院之类的场所，但是进去一看，没有一点考场痕迹，只是布置着泉州历史发展展览。

于是到了关公庙。关公庙是货真价实的古建筑，红色的琉璃瓦，屋栋顶上雕着好多龙。檐前许多香炉，插满了香，烟雾缭绕，烟香远飘。我俩进得门去，只见里面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人们或买香，或插香，或持香跪拜。我俩匆匆挤出来，再到清真寺。清真寺范围也不小，东面是主殿，西面说遗址又不像遗址，只是没有屋顶而已，柱墙都还在，清一色灰色花岗岩，颇有些年头了。其建筑格局，与东面相同。

一连看了三个寺庙，都是我不大感兴趣的，匆匆而过。虽里面有许多极好的楹联，但我没记住什么。但是——

但是，我俩到了一家古董店，名称“荣宝堂”。一把古琴挂在墙上，朱漆描金，品相不错，格调高雅，似是真古。我问价格，女店主笑眯眯地说：“1500元，真心买可以再讲价格。”这么便宜？我起疑心了，要过来一看，细细的弦柱完整无损，再拿到店外细瞧，整把琴一点磕碰磨损的痕迹都没有：新做的。我不打算买，就看看其它的货。两只唐三彩马，五六十厘米高，要价也1500。同室想买，但店主说这货不能寄，也就作罢。我看到几块旧匾，一块“忠信传家”，一块“难得糊涂”，一块“厚德传家”。其中“难得糊涂”是新做的仿制品，其他两块都是真古董。我看中了“厚德传家”，陈宝琛题写，陈是皇帝老师，有价值；价格1200元。大约从交谈的口气中听出我想买，同室连忙挨过来说：“这东西买来，（家里）挂哪里去？”真的，买来挂哪里去？算了，不买了。走出店门，我还恋恋地回了二次头。

10点钟，L和厂长开车来接了，我们四人去崇武古城。崇武古城位于惠安县东南海滨，濒临台湾海峡。此城建于明洪武二十年（1387），是周德兴为抵御倭寇而建。土黄色的花岗岩为材料，年代久远，但还很完整，只是面海方向城墙有一个圆桌大的洞，说是抗战时日寇军舰开炮打的，故意留着警示后人。

城外有沙滩，也有海崖。因为惠安最大的产业是石雕，所以紧临城墙的滩地上布置了许多石雕，雕像基座都有文字说明。我和同室一个个看过去，先是水浒一百零八将，其中一些生僻的名字鲍旭、魏定国、陈达之类的，还是在这里认识的呢。有《水浒传》就必有《红楼梦》，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十二金钗，看到了贾府除了门口石狮子以外的许多男子。用石头表现贾府众生的神态表情，这也真难为了惠安的工匠们了。有《红楼梦》必有《三国演义》，必有《西游记》。但是——

但是，这里没有《红楼梦》，没有《西游记》，却有二十四孝。同室不知二十四孝是什么东西，我陪着边看边讲解，看到什么“卖身葬父”、“闻雷泣墓”、“拾葚异器”、“卧冰求鲤”之类，她说：“古代人真孝，现在年轻人哪有这么好？”看到“尝粪忧心”了，只见雕像主人公右手抱着粪桶，左手指头伸进嘴里吮着，她用手在鼻下挥了两下说：“恶心，恶心，这不好。”再看到“埋儿奉母”了，只见郭巨挥锄掘坑，幼儿在一旁啼哭，她说：“还有这样孝的吗？这东西，我不要看！”同室匆匆而去，我也只好跟去。但是——

但是，我们到了海滨石崖。一只只崖石形态各异，或圆或方或扁，或躺或坐或立，等着人们去倚，去坐，去爬，去亲近。

同室高兴了，靠在一只不圆不方的石头旁，让我拍照。我拍下了，脸上皱褶都看不大出来，蛮好!我登上一块大石，下面就是沙滩，月牙形，外凸处立着几棵不知名的大树，遮去了一大块现代建筑，恰到好处，我摄了几张，甚是满意。L说这里夏天很热闹，这是可以想见的。

回头上车，从路牌上看到“惠安女风情园”字样，真是喜出望外。我本打算游福州时打的游惠安，福州的一个同学说，“惠安女风情园”在大岞岛，打的过去要开三个多小时，还要过渡，很不方便。于是我就放弃了看惠安女的打算，想不到不经意间捡了个“惠安女”。但是——

但是，L和厂长说大岞岛去不了，开车过渡，还不知船班时间。为了不难为东道主，我直说：“没事，没事，不用去了。”心里还是憾憾的。但是，L又说：“惠安女还是可以带你去看一下的。”

说着，车子开到码头边，我们看到许多海鲜摊一溜排开，卖海鲜的都是女子，她们头上惯常的尖顶竹笠，被较为时尚的旅游帽代替着，她们一律地包着头巾，头巾一律是花色的。头巾花色不一，但其灰头土脸的感觉是一致的。女人们有坐着的，有站着的，有走着的，有上货卸货的，双手戴着袖套或防水手套，裤脚都套着橡胶长靴。这是惠安女？这不是惠安女，感觉中的惠安女该是靓丽鲜艳的。但是，这就是惠安女，明明白白是惠安县妇女，是惠安县现实生活中劳动着的妇女。

惠安回来，还看了“台闽缘博物馆”，馆名是江泽民题写的。之后就到了最后一站，西湖。有过杭州西湖的经验，泉州西湖是必看的。L和厂长先回去了，我和同室漫步在西湖上。但是——

但是这西湖不比杭州西湖，甚至还逊于扬州的瘦西湖。湖中一个小洲，有树，由于角度不巧，与对岸粘在一起，没什么感觉了；右前方角落里挤着些许花花绿绿的游船。就这样。

我和同室顺利乘上动车，离开泉州，我饱揽着一怀出乎意料的收获，去逛福州了；虽然，虽然没有尝到计划中的泉州海鲜。收获满满的，但是——

但是，这些收获是用L的付出换来的。L是厂老板，很忙，两年前脑阻后走动不很灵便了。我说只要提供些游览地名称就可以了，我可以用手机导航按图索骥的。他坚决亲自陪着我游到底，并且还叫了厂长开车，牺牲了他们百忙中的时间。看着他上下台阶的艰难样子，我感到自己简直是残忍。他预先给我俩订了酒店。我俩入住付钱，让酒店退钱还他，他和酒店柜台串通好，说是退不出来的——真不知说什么好！

于是，分别时，除了“谢谢”，我什么也没说——

泉州行像一场闭卷考试，就这样，闭卷考试完毕，等待考官打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