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喜丧拾萃
作者 郭高峰
婆婆一直生活在晋南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直到九十岁，生活不能自理了，我们把她接到了市里，姐弟们轮流照顾。
六月初，九十二岁的婆婆忽然感觉不舒服，坚决要回村，放话：“不去医院，不见医生”。我们也担心若拖延到婆婆躺在救护车里回村，有违乡俗。于是一众人马，急急移师老宅。
回村十天，见过了远远近近的亲朋好友后，婆婆驾鹤西去了。
下葬期间的一些小插曲及民俗，让人忍俊。新奇之处，录之于后，以作纪念。
“新亲”进门
小迪，是我家准儿媳，从深圳赶回来参加奶奶的葬礼。按照乡俗，我在大门前给她腰里系一条红色绸带，头上的白圈帽子贴一个小巧的双喜字，并插上一朵小红花。
我怕孩子不适应，一边给她装扮，一边悄悄地说：“民俗很有深意和寓意，咱们入乡随俗！今天的经历一定成为一次难忘的记忆，给你们丰富多彩的人生添一笔财富。”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乖巧的小迪，按照长辈的吩咐，循规蹈矩，通达礼仪。
童言无忌
北京回来的六岁外孙女朵朵，对纸扎孝子楼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看到金童玉女纸人，说他们的脸应该是肉粉色，而不应该是纯白色的。看到纸糊的汽车门是死的，便要开个活动门，总得让老奶奶进去呀。看来，学美术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珠海回来的十岁孙女洋洋，浏览讣告落款一溜名字，惊讶的问：“怎么只有弟弟，没有我？”告诉她这上面只写男生不写女生。“谁写的？这是典型的重男轻女！这次就算了，若下次再这样，我跟他没完。”
看到油漆描画好的棺材，小孙子明明问干什么用，听说是老奶奶睡觉用的，他脱口而出：“今天晚上我先睡！”
大人烧纸，几个孩子得知是给老奶奶送钱，来劲了。围着火盆不停的往里面续纸钱，嘴里还欢呼着，要让老奶奶实现财富自由！
孝子转巷
中午时分，锣鼓乐人前面开路，后面跟着重要亲戚和陪亲。孝子队伍先男后女，按照辈分依次排列，说是哭丧，但没有几个人眼里有泪，倒是汗水比泪水多的海了。
先生是长子，走在孝子队伍的最前头。凡村里人多热闹的地方，乐人都要停住吹上一两个曲牌。此时，孝子应该就地跪下。正值中午大太阳晒着，先生摆手让后边的孝子们到墙边阴凉处。这一幕被我哥哥——他的大舅哥看见了，过去踢了一脚训道：“那么多管事、帮忙的，都在太阳下晒着，你们跪会儿就活不了了？”吓得先生不敢吱声，乖乖地回到太阳地跪着。
晚上，先生的两个手掌、两个膝盖都烫伤了，脖子也晒秃噜皮了。
弟媳跟我说，她偷偷坐了会儿，两个屁股蛋都烫出泡了。
老小孩争宠
先生有个四叔，今年九十四岁，身体每况愈下，已经进医院抢救数次了。
堂弟从上海专程赶回来参加我婆婆的葬礼，躺在病床上的四叔不乐意了，眼泪巴巴的对堂弟说：“我都这样了，你不说回来看我，发落你大妈才顺带着看我。今天咱们说说清楚，你得给我敬个礼，算扯平。”
堂弟恭恭敬敬的给四叔敬了三个礼，才算完事。
民俗四则
接老人：下葬头天晚上，孝子要把已经去世的亲人的圣灵从坟地接回，听戏吃供，参与家里的热闹红火。我家兵分三路，接回太爷辈、爷爷辈和父亲辈以及同辈已逝亲人的圣灵，孝子们一字雁阵，跪在设在村口的灵桌后面恭迎。
暖窑：接完老人，从孝子、打墓者和亲戚中挑选三姓人，去墓地暖窑。程式是焚香、“吃割食”，并犒劳打墓人一点小费。三个人往墓穴里扔了七枚硬币，吃了菜和馍，然后焚香磕头，仪式结束。只可惜火柴在先生口袋里装了一天，汗浸湿了，香没点着。
送水：下葬后傍晚时分，第一天把馄饨汤送到墓地，第二天把面汤送到半道，第三天把茶水送到村口。到了地方，甩鞭为号，像皇帝上朝的礼仪，“老妈，开饭啦！”
七数：家里刚摆灵堂，就有人拿一根筷子串一摞油饼立在供桌上，一共七个。并提醒我们过一个“七”拿掉一个油饼。聪明的先民，用类似结绳记事的方式，提示儿孙们准时尽孝，祭祀先人。
民俗不俗。
过了头七，回家睡了两天，开始做饭。端饭上桌，看到婆婆平日坐的位置空空的，不禁悲从中来。对先生说，妈再也不能和咱们一起吃饭了……
思亲，泪目。
图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郭高峰，1957年生，山西万荣人。中共党员。北师大中文专业。健康教育主管医师，北京市西城区卫生局退休干部。北京市宣武区作协第一届理事。
责任编辑 李汪源
文字校对 张 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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