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妇助夫坐穿帮忙椅
夫携妇夯实吃苦功
当谷关林从罗局长那里得知,地区工商局又要借调他的消息,一时竟语塞了,有在宣传部和县委办的经历,他想不出这第一句话该跟罗局长说什么。
谷关林在第一时间的惊诧过后,心想,咱是有组织的人,怎么也得听从领导安排。单就本人而言,从感情和道义上讲,地区工商局对自己有恩在先,不能拒绝;从个人愿望上讲,为使坐在干部椅子上的自己不再是“冒牌货”,而且为将来能拥有干一番事业的平台,也不应错过这有可能被创造的机会;再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能否被招干的“印把子”攥在人家地区工商局手里,不能让主动向自己伸来橄榄枝的人冷了心,说咱不识好歹。思来想去,还是那句话,听局长安排。局长让去则去,局长不让去便不往。
几天后,谷关林按照罗局长的吩咐,到地区工商局去报到。一到,办公室主任史英就领着他先去见了局长鲁俊。
鲁俊,五十来岁,县委书记出身,形体伟岸,气质不凡,眉宇间显出善思,面部里透着坚毅。
史英很机智。他把谷关林领到鲁局长办公室,向鲁局长说了声“谷关林来报到了”之后,几乎没说废话,就把“关林个人最关心的是他的身份问题”递给了鲁俊。
在决定借调谷关林之前,史英一定向鲁俊汇报过谷关林的身份是副业工的情况。现在,他之所以再次提出,估计是想让鲁俊当着谷关林的面做出个承诺,好让关林放心。
鲁俊接过史英递过来的话,干净利落地以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全区有一个指标也是你的!”
谷关林是个有思想、有理想、有抱负、有志向的青年。他,不甘于寂寞,不甘于碌碌无为。当他心目中一个个英雄式、标杆式的人物在他眼前闪过的时候,他也想成为同样被景仰的英雄式、标杆式人物。
正是因为谷关林有这样的抱负,同时他又明白,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站不到应有的位置,没有相应的平台,是不可能的。所以,每当他想起当年由于自己年幼无知,听从别人出自善意的不支持去参加高考的话,既没去参加“文革”结束后本能考上的首次高考,又接连两年坐等转正机会仍未参加,以致后来县委办以为他是正式干部、欲调方知还是副业工而深感遗憾的时候,他是那样的后悔和自责,后悔没去参加高考,自责丧失了领取走向成功的“入场券”的机会;当他两年后方悔自己犯下终生不可饶恕、难以挽回的错误,决意冲刺来年、来来年高考,却被家里接二连三的一个个悲伤而无奈的事件阻止的时候,他是那样的不甘心;当他被地区人事局和工商局特招为干部,却被不了解实际情况的县委书记勒令清退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无比愤慨,愤慨过后又能很快振作起来……所有这些,都是为能拥有心中的平台。
现在,他听到鲁局长如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承诺,浑身发暖,热血沸腾:自己一个小小的副业工,能让素不相识的地区工商局的“一把手”如此看重,足矣!人在世上,不就是图个有价值吗?除了更加勤奋地工作,更加高质量地完成自己所承担的一个个工作任务,还有什么可说、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当晚,谷关林在日记中写道:欣慰有言告曰“人在zuo,tian在看”,但我更愿笃行“做该做,任天看”。不为天看而做,但凭良心而为。只管做好自己,任由苍天随意。只要做好自己,管它回报几许。
谷关林、方虹夫妇结婚成家后,一开始,小两口先是在谷关林当时所在的商业局机关里食宿——不,没条件“食”,只勉强“宿”,吃饭各在各的单位。后来,到了快要添小孩儿的时候,方虹所在门市部的主任帮忙,给调剂了一个大一点的房间,虽然还称不上是个标准的“家”,但吃喝拉撒可以全在这儿了,跟在商业局相比,不但能“宿”又能“食”了,而且还另外给领小孩儿的挤出了个住处。再加上有过惯了“苦时光”、“穷日子”的谷关林这个修旧利废“专家”,把旧包装箱等废旧物品找来一捯饬,又有了“橱柜”、“写字台”等家具用具。小两口不羡天,不慕地,还挺知足。在这里,还添置了他们在组成家庭后的第一件家用电器——原价120元、换季清仓价80元的金龙牌台风扇。
两年后,遇到个机会,又“鸟枪换炮”到现在住的这个地方。这是方虹所属生产公司的家属宿舍,与方兴火车站隔路相望。虽然破旧了些,只能从依稀可辨处看出当初门窗上涂刷的是棕色调合漆,但毕竟是名副其实的家属院,而且每家每户还都是独门独院。用谷关林的话说,在这里居住有个好处,可以锻炼睡眠适应能力。因为经常过火车,更由于门窗老化,窗扇关不严,每当驶来的火车还远在几里外的时候,火车过站的嘶鸣声倒没听到有多响,窗户就开始“报警”了——“咳腾腾、咳腾腾……”,一声大过一声,一响紧似一响。而且,它不懂哪是白天、啥叫黑夜,更不想你是否正在睡觉,正在做美梦,只管按照它的时间和节奏“咳腾”着。谷关林时常向人显摆说:“谁要是有动静睡不着觉,来我这儿住上几天,管保搞定!”
谷关林和方虹,本是农村户口,在农村推行土地承包责任制的时候,是分到了土地的,而且女儿媛媛出生后,赶上土地调整,又增加了一份耕地,但由于离家较远,没法像离家近的人那样利用一早一晚的班余时间作物庄稼,有地没条件种,自然就没有收成;又正因为是农业户口,自然也就没有资格享受唯有非农业户口方可享受的平价粮、油、煤等生活必需品的供应,除了亲戚朋友接济一些外,只能高价从市场上购买。可是,有钱高价购买也行啊!问题是并非那么回事,没那么轻松。
谷关林的父亲谷家荣和母亲苏双菊相继去世后,除去留下无价的精神遗产外,唯一的物质遗产就是老家那几间已经住了几十年的房子。即使有这几间房子,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长年闲置着,还得在外面找房子住。
谷关林和方虹,前期都是副业工,每人的月工资都是36元,各自再交回生产队里一半后,留下来的加在一起也只相当于一个人的工资。后来,谷关林转为合同制,41块钱的月工资终于不用再往生产队里交了。即使如此,把关林的全部工资和方虹工资的一半加在一起,全家月收入也就是59元。除去每月应支付给领小孩儿的15元的保姆费,包括保姆在内的四口人的吃喝拉撒就指望这剩下的44块钱了,而且什么都得买,并且全是高价。更紧巴的是,去年又有了第二个小孩儿,也就是儿子毛毛。夫妇俩算了一笔账,与其请保姆加领两个孩子,不但钱得多出,还担心看管不好,不如方虹请长假专职做保姆。这样一来,因方虹请了长假没了工资,每月都得掰着指头算计着怎么靠关林这41快钱的工资把全家的日子支应下来。对谷关林夫妇俩非常了解的西邻大嫂,无论跟谁谈论起来,总是深有感触地说:如果关林是个“公子哥”,方虹是个“娇小姐”,这日子还真的过不下来。
正如这位大嫂所说,关林和方虹夫妇俩倒没觉得日子有多苦。赶上有人当着他们的面谈论起相关话题的时候,平时久存于心却讷于单独向方虹表白的谷关林,才趁机似是调侃开玩笑、实为坦陈心里话地说:“穷家的财政部长不好当啊!”然后把目光转向方虹,“真是难为了我们这位可爱的同志了。”
谷关林是从磨难中滚过来的“硬汉子”,方虹也是从小在经受锻炼中成长起来的“铁姑娘”,虽说夫妻俩本人并没拿眼前的困难当回事,但是,这并不等于说他们就没有感情脆弱的时候。
梅花地区工商局位于梅花市中心区域,距方兴县城约40公里。谷关林每周乘坐两地定时往返的公共汽车往返一次,中间在地局机关食宿。一般情况下,每个周六下午下班后,他便乘车赶回方兴,周一打早返岗。周日这一天,对谷关林及其一家人来说,是很重要、很难得的一天。不单是全家人可以团聚一下,更重要的是,他要干好多平时光方虹带着孩子在家干不了的活。
这天,他正在院子里打脱蜂窝煤——因为他没有人家吃商品粮的所享有的成品蜂窝煤供应票,高价买现成的又舍不得,只好买点散煤,再去城外找点粘土,回来自己加工。
正在干得大汗淋漓、热气蒸腾的谷关林,突然又听到从东邻居传来的以往也断不住听到的高压锅炖肉所发出的“嚓嚓嚓、嚓嚓嚓”的声音。随着这“嚓嚓嚓”的声响,诱人的浓香味弥漫在空中,跨过本来就不高的院墙扑面而来。这声音,在谷关林听来,是那样的刺耳,是那样的揪心;这香味,在谷关林闻来,又是那样的刺鼻,是那样的不是滋味。他不忍听而听着这响声,他不忍闻而闻着这香味,心里想的是:儿子毛毛才几个月,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肉;可女儿媛媛已经三周多了,难道她也听不到这响声?闻不到这香味?如果女儿也嚷着闹着要吃,怎么办?想到这儿,鼻子不禁一阵发酸。尤其当他看到正在厨房做饭的方虹两眼红红的,像是刚抹去泪,心里那种难受劲儿简直无以言表。好在女儿媛媛,也许是家境使然,从小就懂事,从来没闹着要吃。关林和方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女儿听不到那响声、闻不到那香味,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女儿不知道那响声是干什么的、不知道那香味是怎么来的。女儿越是这样,关林和方虹反而越是感到心里愧得慌,越是觉得对不住孩子们。
平时,关林和方虹最怕听到的是有卖儿童食品的吆喝声,一听到这叫声,心里就发毛。夏天里,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在吃雪糕,自己只能让孩子吃冰棍儿,还是舍不得常买,甭提心里有多难受了。冬天里,发发狠,买十块钱的大白菜,在小院里的窗户跟前挖个坑,储藏在里面,上头找些杂草和废旧塑料布编织一下盖上,这就是供全家人整个冬天吃的唯一的菜。偶尔想改改膳或有客人来,能买块儿豆腐炒进去就算相当不错了。至于说想吃个肉,那是除去春节和其它有限的几个重要的节日,平时连做就不敢轻易做的梦。
谷关林在地区工商局协助工作期间,还有一件事看似不大,但却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在那儿吃饭是要用粮票的。可是,这粮票,只是吃商品粮的人才有条件支取的,他个农业户口,从哪儿来粮票啊!没办法,只能是一方面接受亲友的捐助,一方面通过民间渠道用现金兑换。除去他哥嫂、姐夫等尽可能省下一些来给他外,经常给他专程送粮票的还有在梅花市一家工厂上班、长期请病假的一个表叔,人家几乎把所有节余下来的粮票全部送给了关林,让关林深受感动。这一份份珍贵的情意,都刻印在谷关林那有恩必报的脑海里。
当谷关林在地区工商局帮忙又是将近半年的时候,尽管他在工作上很有成就感,不断有他采写的通讯、特写、述评等稿件和文章在省、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半月刊杂志上发表,为梅花地区工商局信息资料工作被评为全省、全国先进单位做出了贡献,地区局的大小领导也都不愿意让他离开,但是,在再次招干的传闻越来越淡、以至到后来竟没人再提起的情况下,谷关林越看、越想方虹独自带着两个都还很小的孩子,过着如此艰难、紧巴、无助的日子,自己本应该利用业余时间来帮助她却不能,心里的愧疚感越来越强烈,于是鼓足勇气向领导提出了返回县局的申请。地区局的大小领导虽然也舍不得放他回去,但同时又非常理解和同情他的处境,最终还是同意他返回方兴县工商局。
有道是:干部椅子农民坐,搬来挪去还那窝。虽蒙伯乐围身转,怎奈鸿沟壁垒多。
不少读者君读过前些章节后,恐怕都在为谷关林屡遭不幸而感叹,那么,历经十年磨难,并将步入而立之年的他,会不会如读者所盼有个转机呢?请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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