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维开
“忘本”了的番薯
走进食品超市,货架上五花八门的番薯食品,色香味引人咽口水,作为过来人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过去吃怕了的食物——怪不得现在的年轻人,你对他说过去很苦,天天吃番薯,他会呛你一句,番薯不是很好吃的吗?
''唉!'' 我感慨地叹了一句:''连番薯也'忘本'了,这世界还回得去吗!''
上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番薯是我们半年粮——意思不是吃半年,而是番薯和其它粮食长年混杂着吃,是50%主粮——久而久之,真的吃怕了。那个时候,家家户户从生产队分到的稻谷,只夠吃半年,有时稍有歉收,连半年都维持不了。于是,每户人家自留地和生产队旱地,都以种番薯为主。
番薯季节短,产量高,每年五六月份种,年底收。它的种植成本很低,只要把头年留的薯种于第二年春天埋人回暖的泥土中,薯种就会绽出若干芽苗。芽苗越长越多,到半尺左右,剪下后以藤插方式,植入大地。每一块薯种,前后能剪下数十上百根苗种。我们家乡很多人家,每年番薯秧基上培育出来的藤苗,除了满足自家插种外,还能以每百苗一扎,到市场出售,供应其它地方农民种植,赚钱贴补家用。
每年初冬,是番薯收获季节,家家户户挖番薯繁忙景象如今历历在目,挖出的番薯先是堆在垅里,然后装入箩筐,自家的挑回家,生产队的入库。家家户户屋里堆满着番薯,生产队长一声令下,开仓分薯,于是家家户户又挑进了一担担番薯。
番薯的吃法,与现在可是大相径庭,没有那么考究了。最常见的是蒸番薯、烤番薯、煨番薯、番薯糊、薯干粥、薯粉饼……
番薯最简的吃法是蒸或烤。家家户户把番薯洗净后切成拳头大小,装满一锅,旺火烧,熟透了,一家人有时围着桌坐着吃,有时手中抓一块,怀里兜几块走着吃,都不讲究,共同点就是填饱肚子。有时出工,怀里揣一团生薯,到劳动现场的田间往正在内燃的焦泥堆里一埋,两个小时后扒出来,一团煨番薯就香喷喷地啃下肚……
第二种常见吃法是番薯糊:把番薯洗净切碎,大小半寸见方,放入锅注满水,烧得水开薯熟,有讲究的人家放糖精少许,吃起来有甜味——那年代糖精也是奢侈品,没几家放得起。番薯糊须全家围着桌子坐着吃,吃时须用大碗,如用现在吃饭的精致小碗,一次次去盛太麻烦。有人干脆用海碗,托在手上呼呼噗噗边喝边扒——那时候,人们肚子里缺油水,胃特别大,两三大海碗才撑得住。
第三种吃法是,每户人家在烧饭时,锅底是米,米上面按一个锅搁,搁上蒸满番薯。烧熟后一揭开锅盖,蒸汽中先看见满锅番薯,满屋子番薯味。人们吃米饭前须先猛吃番薯,胃填得差不多了,才吃一碗或半碗米饭。那时候大人总会让吃腻了番薯的孩子多吃点米饭,自己以吃薯为主。
番薯第四种吃法是先把番薯刨丝晒成干,俗称番薯干。每到番薯收获季节,西北风乍起,天气骤冷,人们把番薯刨成丝或切成片,晾晒成番薯干,便于贮藏。家家户户做饭,以薯干为主,里面放入少许米,煮成薯干粥或薯干饭。但由于农户做番薯干时会遇上雨天,薯干局部发腐,腐薯干苦涩,一锅中只要混入一二根,整锅饭就很难食,但不舍得倒掉,只能强忍着吃……
再有讲究的人家,还把番薯干磨成粉,做成饼,吃起来更显得高雅些。需要说明的是,当年的薯干是粗加工的产物,颜色是灰白或淡黄的,而现精加工的薯干或薯片,颜色都是金黄色的,色香味佐料完备,难怪年轻人会如此喜爱。
当年番薯最高境界的深加工,就是在机器上捣成糊状后沥取淀粉,再用淀粉做成粉丝。每年每户人家都会做一些,但深加工会使番薯很大部分会以渣的形式被淘汰喂猪,农民不舍得,所以家家户户每年只有小部分番薯用于深加工,而且加工后的淀粉或粉丝用于送城市里的亲戚朋友,或逢年过节用于招待客人,平时自己是舍不得吃的。
除了刨淀粉做粉丝,有的农家还自制番薯糕片:挑最好的番薯,去皮蒸熟,捣烂,加入桔皮、芝麻、糖精或糖,拌均,切成片,晾干后装入防潮的铁皮罐,待客人来时或过年时炒熟,又松脆又香甜,颜色黄滋滋的——这是我们儿时向长辈拜年时最希望得到的零食,也是乡下农民向城市亲友的馈赠佳品。
在番薯当主食的年代里,过来人永远不会忘记:一是番薯久吃了倒胃口,每餐又不得不吃;二是吃番薯不耐饥,易饿;三是番薯当饭易生胃酸。当年农民衣衫单薄,吃番薯后冒寒风出工干活,会大口冒胃酸,但冒出来的胃酸又强行咽回去……
记得当年,不但农民家家户户番薯抵半年粮,连吃商品粮的城市户口,定粮配给中也有一定比例的番薯。当时按供应量,一斤大米换算成五六斤番薯,所以供应户去粮站籴米时,还须雇一个人挑番薯回家。
粮食最困难的时期,番薯毕竟救过无数人的命,至今留在人们记忆中最悲凉的故事,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百斤薯干娶媳妇——某户人家嫁女,聘礼只求百斤薯干——可见当时的百斤薯干的价值,这个故事在我们家乡是真实的。
凡过来人,对番薯都有一番感慨:现今的番薯,无论是品种还是吃法,与当年完全不一样了。番薯的这种''忘本''现象,难道不是时代的进步?这世界,真的回不去了——回不去才好,但愿年轻人永远不吃过去的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