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 崽
(作者:曹解路)
我分到城关法庭时,城关法庭没有办公地点,就在城关镇政府租用两间土木结构的瓦房办公。
那天中午,我正在整理案卷,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怯生生地叫了声: “服(叔)…… ”我看着他,个子不高,两颗眼睛像黑宝石,滿脸稚气。我问道: “你到法庭有啥事? ”他又叫了声服(叔),我想这小子可能是渭河南边人,咋 把叔叫服呢?“厕所从哪儿去呢? ”我说:“下西边那个坡坡就到了。”他大睁两 眼说: “我不敢去,那是老师的厕所。”我笑了,心想,这可能是个学生娃,以 为老师和学生的厕所分着呢,不知道政府与学校不同。我看他不敢去,就带着他去厕所小便。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早上来城关信用社顶替陈主任上班的,他父提 前退休了。他初中才上了两年。那几年职工退休,儿子顶替,颇有些世袭的味道。
后来他看我容易接近,工作之余就常来我的办公室。
“服,你怎么就当了法官了? ”他稚气地问我。我告诉他,我不是法官,只 是书记员。他听说是书记员,认为有书记二字,就以为我的职位更髙,显得吃惊 的样子,说:“书记员,就是比法官更大!”我笑了,懒得向他解释。
有一天,他又来到我的办公室,见我桌面上有当事人扔了零散纸烟,就问我: “你因啥不吸烟呢?吸烟多有势。”说罢,取支烟扎在嘴上,很熟练地吸了起来。
渐渐地他与我混熟了,我就纠正他不要将叔叫服,小小的不要吸烟。后来他把叔不叫服了,而吸烟在我面前没有见过。
他姓陈,名叫虎崽。
我在城关镇政府不到两年,后来又到县招待所办公。转移时,虎崽与我很有些依依惜别的样子,帮我转移文档资料。
分手后,各自忙各自的业务,偶在街上相遇,只是点头示意。
光阴迅速,不觉两年已过。那天在五七路碰到他,个子长了一大截,脸型方 正,叼着烟,一付男子汉的气质。“虎崽!”我叫了他一声,他拧过身,不太情愿地叫了声:“叔。”说了些闲话,然后就煞有其事的告诉我:“以后不要叫我小名 了,我大名叫陈髙升。”他问我:“还是书记员吗? ”我说:“是的。”他笑了笑说: “咋还是书记员呢!”我不好回言,心想,以我的能力干个书记员就很不錯了。 觉得他似乎看不起我,话不投机,匆匆就分手了。
一九九二年一个中午,我去农行办理业务,急急地走着。
“大盖盖!”我急回头看,是虎崽,心里感到不快,但仍与他搭讪:“你狗肏長大咧,不叫叔了!”他仍嘻嘻笑着:“大檐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
他说着社会上流行的顺口溜。那时法院干警统一服装,头上是大檐帽,衣服有肩章。
“还是书记员吧?你不行,世界级的千年书记员!”他极为傲慢地看着我, 我很尴尬。书记员有什么不好?竟然如此低看。这小子是个势利小人,我转身而 去。
法院盖了很大的办公室,我们又搬回法院。听办公室主任及几个庭长说,他 们去参加陈耀祖的婚礼,埸面很大,小車摆了一街两行。我不认识陳耀祖,只是听他们说的热闹。后来才明白,虎崽又改名陈耀祖了,已荣升为某信用社主任了, 结婚时给各单位头头脑脑下了请帖。对于我早已忘到爪洼国了。在他的心目中,他已经明白书记员是一个什么角色了。其实我已经调到民庭了。
一九九六年三月,我在办公室办公,虎崽引着一个美女来了,急急地问我:“你庭长在哪里? ”
“你要干啥? ”
“我俩要离婚。”
我惊奇地看了他俩,说:“咋结婚两年就离婚? ” 他急急地说:“你庭长在什么地方? ”
“不知道!你去找吧!”心里骂道:小人!他俩转了一圈,又来了。好像前世里就与我相好似的,极为热情地说:“叔,你如今成庭长咧!”奉承了一阵,说了些其它。后来他俩离婚了。
之后,我听人说,虎崽为了吃火锅,几次坐飞机去成都或重庆。还听人说他赌博成千上万。这小子,迟早要出事的!
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
二 00 二年他因贪污公款被逮捕起诉,而这时我又调到刑事庭了。
开庭那天,法鉴律师事务所李彦广为其辩护。我看着虎崽,轻轻地叫了声: “虎崽。”他两股泪水淌着,哽咽着叫了声:“法官叔。”后来他被判刑九年,彦广律师还去監狱与他谈话。
2012年,我退休了,当年因事去长安县。在田野里,欣赏着异地的田园风光,想不到见到了虎崽。“叔,你咋到这儿了? ”他蓬头垢面,胡子拉茬的, 一身农人打扮。我禁不住酸楚,曾经那么帅气的虎崽,而今却成这个模样。他说 刑满释放后回归老家,寻了一个当地农妇,日子过的也好。我想起当年他寻厕所 的往事,却恍若隔世。
2021年5月24日,在县里碰到彦广兄,说起虎崽,他要我将此事写成小说,可惜我不会写小说,就以此搪塞他。
人在世上,首先要为人,要遵纪守法,能力再髙,权利再大,生活工作中没有约束力,迟早是要栽跤的。
2024 年 3 月 14 日重新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