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文/左远庆
很快就要到父亲节了。虽说这不是传统的节日,可泊来品也是可以洋为中用的嘛!今借斯节,缅怀家父,报之以平安,也算告慰老人家在天之灵,祈求他庇荫后人,诸事顺安!
家父少年,走出大山。京畿求学时又机遇时变,追随进步后又足涉危难。抽身于险境后经川赣而抵豫皖,最后落脚苏北。旋被安排华大供给制学习。毕业时已迫近全国解放。然南京还在国民党手中。家父继续从事地下工作于旧都。
不知是年轻时的纪律所约,还是后来的浮沉人生,家父对自己的生世都三缄其口,从不提起。上述关于家父的这些历史,一半是从母亲口中得知,一半从他的战友处了解到的。
家父一身儒雅,言语不多。绝对属于那种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人。在我们做儿女的心中,他从来都是一个慈祥和蔼的父亲。从没见过他跟谁发火红脸什么的。春秋冬三季,从不串门于邻里。街坊中很多人甚至都不敢说认识他。因为他上班出门时,多在早晨六点半。那时很多人犹在梦里。晚上回家来,也已七点前后,同样很多人上桌吃饭。很难照面。但一旦提到左老师这个人,很多人还是由衷地说一句,是个好人。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总是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一个黑色的拎包,走在城南那斑驳的小巷里,上那个独一无二的小洋楼。只有夏季,老城南的人家家都喜欢摆张竹床或弄把竹椅,再手拿芭蕉扇坐门口乘凉。也就在那个季节,才会有邻居看见我父亲,打个招呼。只是家父从不会像其他人的父亲那样赤个大膊穿个大裤衩子坐在门口的。他总是一件白汗衫,一条西装裤。脚上一双黑色的皮拖。邻居们聊天聊的热火朝天时,他最多是笑笑。不插话,不评头论足,更不管谁对谁错。用现在的话说,家父很佛系。不过一若我们做孩子的犯了什么错,家父那不言自威的样子,还是让我们心生恐惧的。
文革十年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自不例外。有一年夏天的早晨家父突然对我们三个孩子说:走,带你们去雨花台。我们都以为是去看烈士纪念碑呢。却不想家父把我们带到雨花台烈士陵园一处长满蒿草的地方。离江南第一泉不远。
只见他伸手摘下一株蒿草的嫩叶,让我们仨看,再闻闻。让我们子妹三人认识后各自去近处采摘。回到家后再由他去粗存精,把留下来的嫩碧的蒿叶揉碎,与粗粉混合。最后再做成窝窝头状放锅里一蒸。家父把蒿草窝窝头托在手里对我们说,这就是他小时候吃过的馒头。
我们虽然也跟着学样的人手一个,但没勇气把嘴靠上去,更别说咬一口了。
还是母亲起了个带头作用,狠狠的咬了一口,我们才学着小小的咬一口那个蒿子窝窝头。说实话,不好吃,很不好吃。但就是这个不好吃的蒿子窝窝头,让我记了一辈子。一是那窝窝头是粗粉做的,那时没有精细的白面。二是蒿草有一股苦味。
我一生与家父聊天的记录很少。虽然我也曾独自跟随他回过几次老家。但也都是默默的跟着走。到了老家后他就自顾自的跟他儿时的伙伴聊天,我呢自然也跟与我相差无几的孩子们玩。我中学毕业后插队去农村,又上大学,分配到外地工作,都是母亲写信指导我的生活。只有一次家父在母亲给我的信上加上一句,好好工作,调动的事,我们会努力的。
五年后我终于回到故乡南京。虽说过程都可以被简化成一个梦,但家父那一手宛如小楷的钢笔字,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我一直不懂他怎么能用一支钢笔写出毛笔字的道理。后来我成家了,日子过的悠闲起来就想学老人家写字。结果使上吃奶的劲儿也达不到家父那小楷的境界。其实我也曾问过家父他那手好字怎么练出来的。他淡淡的说是上私塾时先生逼出来的。
现在的我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家父了。
早上起床一番洗漱后,首先是泡一杯茶。然后开始刷屏,给一众好友发去早晨的问候。接着浏览屏上的新闻。而我父亲做主的那个时代是坐在床上看报纸,听广播。当这些流程走完后,我就会弄早饭的。
这一点我比父亲进化的多了。我父亲基本是属于饭来张口那一类型的。不过说实话,我少年的那个年代像我们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也没啥好弄的。不是烧饼包油条,就是一碗汤饭,或者是汤饭一碗。外加点父亲喜欢吃的豆腐乳,咸菜什么的。有时啥都没有,就干脆来一个猪油汤饭。
我父亲比我们弟兄俩都高。腰板也笔直不弯的。记得他老人家的身高一米七三。我们兄弟俩的身高都被我娘给平均了。都没超过一米七。都不达标。
我的老家是安徽六安。那里出茶,品牌的是六安瓜片。但父亲情有独钟,念念不忘的则是另一种小众茶——兰花茶。这兰花碧叶金汤,茶尖站立。打开壶盖时,瞬间满屋飘香。那是六安瓜片不能比肩左右的。一口唇齿生津,再一口,喉爽心舒,到了三口下去,唇齿留香,精神倍增。
可兰花似乎产量太少,物以稀为贵。所以市面上几乎见不到。父亲在世时,老家人每年都要想法设法的搞个一斤两斤的送到南京,孝敬他老人家。改革开放后,就没有人送了。据说被垄断了。
父亲小时候住的地方是山里面那个叫“毛坦厂”的小镇。也是一个古镇。小镇的胜景也不过一条街的繁华。那是一条长不过八百米的铺着青石板路的镇而已。青石条板都是拿茶叶换来的。路中间的长条青石早已被岁月碾出一道深沟般的痕迹。路的两侧都是前店后宅人家。前店常年做些小生意,卖些山货,像竹笋啦,小鱼干啦,还有自己熬制的酱和酱油啦,也有卖菜和米店什么的。日用小百货则都是去县城六安进货来倒卖的。别看镇子不大,看病的,卖药的,甚至邮政驿站,一应俱全。像学校,政府机构都有派出单位。改革开放以后创立的“毛中”就是毛坦厂中学。专门“生产”大学生预备役的学校。
我祖上做的是茶叶生意,所以门店一年只开那么两三个月。茶叶收上来烘焙,加工好等人来收,多余的摆门店上销售。我父亲上大学也都是靠茶叶销售所得维系他的所有费用的。祖上留给父亲那一代的祖产,据说也有七八十间房子。可后来遇上三年自然灾害,留在老家的父亲的嫂子们,为了生存,只好拿房产换钱度日。现在所存已不多了。而我父亲这一房,因为在南京安了家,客观上等于放弃了对祖产的继承。所以,我们这一代人名下是没有祖产在老家的。
我在老家玩的时候,最喜欢下午时光。一个人坐在门口,看见太阳静悄悄的在青石板上流淌。直到夕阳西下,落到山背后。每当那个时刻,就会听见归林的鸟,叽叽喳喳的吵架似的。也能看见喜鹊在枝头上亲昵打闹。
隆冬时候,镇上的老人都喜欢双手同在棉袖里,手臂上一定要挂一个木制的小碳炉出去串门。那样整个胸口和手臂都不会感到冷了。我的一个叫六叔的人就是那样走进我的视线的。个子不高,头戴灰色无沿毡帽,一身灰色的打了补丁的棉袄,加一双黑的发白的棉鞋。腰上系着一个布腰带。棉裤宽大,裤脚扎口。满脸皱纹,说起话来总是微笑着的。见到家父总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我记得家父给过他一些钱和全国粮票。他激动的手都颤抖。那年我十一岁。
时间真是不经用的财富。转眼父亲离开我都十四年了。时间也是一道风景,让我在每个父亲节都能想到他。想他的音容笑貌,想他一副书生样,想他那改不了的乡音,想他每天早出晚归的匆忙身影,奔跑在城北的学校和城南的家之间。也暗自揣摩他年轻时曾经有的风流倜傥。
虽然我也越来越像自己的父亲,只是岁月给了我和父亲不一样的乡音,不一样的人生。
父亲节要到了。眼前又浮现起父亲身穿中山装从巷口走进巷子又走上楼梯的情景。父亲节不烧纸。就以此文做个祭奠缅怀吧。
父爱如山,感深至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