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们伟大的祖国迎接了她失去百年的孩子“香港”的回归，也在这个夏天，妈妈得到一个孩子，那就是你，我可爱的女儿。

当医生把捆扎得结实的你放到妈妈怀里时，膻膻的味道好、嫩笋样的小手好，肉嘟嘟的小脸好，过于嘹亮的哭声好，两只毛绒绒的小耳朵也好，爸爸说毛孩子有福气。

三岁送去幼儿园，你紧紧抱住妈妈的腿，哭着不肯进去。那时的你还太小，对陌生的世界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到了小学四年级，你已经有了大姐姐的模样，每天带着妹妹去上学，该写作业啦，该喝牛奶了，更有趣的是，当你坐在马桶上时总会喊，霖霖取纸来，小你两岁的妹妹也乐于听从你的指挥，像个小兔子一样跑来跑去，有时候你的话比爸爸妈妈的都管用。当妹妹在学校受了委屈时，你会去她的教室门口等她。

别人了解的不了解的，接受的和不接受的，你们都全然接受。在这个世界面前，因了这一份血脉亲情，你们是天然的同盟。

每一次爸爸妈妈吵架，天真无邪的妹妹以为吵架了就要离婚，跑去问你选择跟爸爸还是跟妈妈，刚开始你还选，如此三番两次之后，你就不选了，只是狠狠地瞪她一眼，让她睡觉去。

你从小就比较成熟懂事，知道大人们气头上有时候会慌不择言，也知道人生有些选择题是可以不做的。我们没有收拾残局的能力，所以，我们不制造残局。

上小学时，有一天，在路上，遇到了一只被压断了腿的流浪猫，你们俩翻遍衣兜，凑了八毛钱，在药店里买了纱布，小心翼翼地包扎了一下断腿，又抱着送到敦煌路的宠物医院……

初中时偶尔看到小男生写的“我喜欢你”的小纸条，爸爸焦虑的一夜没睡好，连夜写了一封长信，悄悄放到你的枕边，自此父女俩谁都没有提及此事……初中毕业，你也顺利地考取了理想的高中。

上初中时，爷爷走了，最好的爷爷走了，你想着长大了赚钱了，第一份工资要给爷爷花，要给爷爷买好多好吃的，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对爷爷好。

最亲的亲人离开，你有了切肤之痛，爱是有重量的，你记录的疼痛，也是你成长的痕迹：

“2012年3月25日，起床，洗脸，吃早饭，准备上车，把爷爷埋在后面的山上，天气很冷，路程很远，心情悲伤。

爷爷：吴年福，生于1936年8月19日，卒于2012年3月22日，享年76岁。

这两天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和大人们一起哭，自己默默地流眼泪，跪在爷爷遗像前哭，想起和爷爷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又忍不住地哭，和妹妹聊天，只要一说到爷爷，便都不再说话，让眼泪恣意横流……

哥哥说，爷爷走了也好，走了就不受罪了，因为长期卧床，生了褥疮，身上都烂了，每天都忍着疼。”

“我总以为爷爷还会陪伴我们很久呢，他还很健康呢，我只要想他了，就可以坐车去啊，但现在这些想法再也不会实现了，它们早就埋葬在爷爷躺在医院吊瓶子的每一个日与夜里了……我总

会想起给我盖被子的爷爷，带着我去买菜每次都会多给我买一个冰激凌的爷爷，带着擦破腿的我去找医生的爷爷……。”

“这周妈妈出差了，爸爸还在奶奶家照顾爷爷，五六天才回来一次，偶尔看到他也是眼圈红红的（熬夜是黑眼圈。红是哭的原因），一定没睡好觉。他虽然很忙，但还是会打电话来让我们要听姑奶奶的话，抓紧写作业，赶紧复习功课，尽管都是些唠唠叨叨的话，但还是让人觉得很温暖，所以，我一直都特别崇拜他。

姑奶奶一来我们家，我们的伙食就变得格外的好，一直觉得姑奶奶是个养生专家，会做各种各样好吃又有营养的东西，总是一边吃着好东西，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当姑奶奶的孩子真的太幸福了。”

“记得去年的除夕夜里，我和妹妹奔跑在小区的院子里，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到处都是人们放完炮后留下的残渣。我和妹妹在一堆废墟里发现了一条红色的鞭炮，然后点燃，然后嬉笑着跑开的样子，不过今年，我好像对这种事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只有几件新衣服和压岁钱才会让我有过年的冲动，我很早以前就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记得我当时的想法，如果哪天我真的有这个念头的话，那就意味着，我的童年结束了，我想这一天终于来了，我不害怕，我只是舍不得。”

“明天妈妈又要出差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次了。最近很少跟她说话，她很忙，我要补课，每天九点多才回来，她也是早早就睡了，我有什么只能在心里憋着。刚考完试那天，妈妈问我考得咋样，我回答说不太好。妈妈听完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说，咱们去给你买件毛衫吧，最近天气也冷了，你好像也没什么衣服穿。到了商场挑了很久，终于有一件心仪的衣服，但妈妈觉得贵，跟店员商量了一阵后，没有谈拢价格，妈妈就拉着我走了，一边走一边安慰我，那衣服也不太好看，而且那么贵，等哪天我去买一件比那件更好看的。我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不太高兴。妈妈好像也看出来了我的不高兴，出了商场后，她说她要上卫生间，让我自己先回家，我说我等她，她坚持让我先回去，不用等她。到家后，我等了好长时间，妈妈才回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我打开一看，正是那件我喜欢的衣服，我眼泪突然就涌出来了，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经常遗忘她，而她总惦记着我。”

“人生有很多难过的事情，其中让人最无法承受的，就是父母在我们所看不见的地方，在我们忽略了的日日夜夜，一秒一秒随着时间滴滴答答地衰老了下去。然后无数个嘀嗒声过去之后，他们就平静而无声地离开我们，留给我们一个永恒被眼泪淋湿的送行的雨天。”

“我一直很羡慕会写文章的人，像小说家，可以自己编故事，不仅生动有趣，还要让读者喜欢，这真的很了不起，我觉得这是除了总统之外，最最困难的职业了，我也曾幻想自己有一天变成这样的人，躺在自己的小被窝里，编一个又一个温暖的小故事，被很多人喜欢……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这样的人呢？唉……”

“今天听到了一个让我震撼的消息，我的小学同学跳楼了，听到这个事儿是我太惊讶了，我还记得他对我笑的样子，可现在他就躺在那么冷冰冰的箱子里了，我还想再确定一下这是不是真的，但它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一点征兆都没有，我把他跳楼的事告诉了其他人，可他们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好像只有我对他念念不忘，是啊，一个人有时候是多么的渺小啊，他被万物吞噬的过程何其简单。”

“你说你跟我在不同的世界里，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认为，我还记得，你在初一的时候，问我当个坏孩子好不好？我告诉你随便啊，其实我心里一点也不想你变成坏孩子，你相信吗？我还幻想过你跟我走进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

这些都是十三四岁的你写的，完全是孩子的口吻，孩子的笔述，孩子的眼光……但文字间流露的都是满满的爱，那些人类共通的情感和价值观，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其美好充盈一切，有时候我会想，你仅仅是一个小孩，为什么会具有一份连大人都难以企及的对生命的悲悯和热爱，看似平淡的每一天，在你的眼里，在你的叙述下，满是深深浅浅的感悟，我们要经历许多的软弱与匮乏，才会懂得正面意义的珍贵与不易，这一刻，我觉得幸福，我的孩子做到了。

高中时，好多同学都有手机，你坚持不让妈妈买，怕耽误学习，高考完毕，妈妈给你买了平生的第一部手机，在输入开机密码时你自然而然地拉过妈妈的手，输入指纹。

在逛商场时，买一杯奶茶，自然而然地将吸管伸到妈妈嘴边，妈妈感动于那一刻的知心，这知心是两个人的，因为一个从另一个身上的分离，我们对彼此全然开放，无限信赖。

妈妈承认，再没有第二个人如此一心一意地信任我。那些社交场里的客套，姐妹圈里的亲密，都不及此时搭在我肩上软软的小手，吹在我脖子上热乎乎的气息让我动心。

在等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一家四口去看电影，其间朋友帮着查到了录取院校，是你想去的城市，喜欢的学校，爸爸妈妈高兴得一刻都坐不住，跑出来喝啤酒，你淡定地和妹妹看完电影才走出来。你总有一种超出同龄人的笃定。

你从小就特别省心，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主意，不管学习还是工作，很少让我费心，大家都说养育孩子的辛苦，但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辛苦，我享受了小棉袄的温暖，所以我特别幸福，我是一个幸运的妈妈。

定好了考研的目标，就坚定不移，坚持不懈努力，每天晨曦中，在楼下的中心广场，总有你的身影，你告诉妈妈，同学们说，只要付出和高考时一样的努力，就能考上研究生，所以你就像又要经历一次高考一样制定学习计划，然后全力以赴，最后如愿以偿。

你不是最聪明的孩子，但你是最勤奋踏实的孩子，你不是跑得最快的孩子，但你是耐力最好的孩子。

现在你就业了，当老师了，可以适当放松放松了，每当走进你的房间， 经常看见的情景是：你仍然在读书、学习、练字，多少年了，学习已然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有了终生学习的能力，妈妈深感欣慰。

……

偶尔，你会在我出门时喊住我，帮我整理一下妆容，把一溜蓬乱的头发别在耳后。

我亲爱的小女孩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