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花 作者: 黎晶
嫩江直达北京的知青专列喘着粗气,缓慢地停靠在北京站一站台。绿色的潮水像决口一样立刻就融进都市的流彩中。
喧闹的广场上没有了声息,只留下黎晶和他三姐夫雪中长长的身影。一辆破旧的三轮板车,将把他接回通县运河东的三间土房里。“历史反革命”的父母在盼望着儿子的归来。
黎晶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顿感透心的凉,红色的首都一点都不比北大荒温暖。姐夫吃力地将两旅行袋黄豆放在板车上,那是黎晶在北大荒的收获。他俩与雪为伍,四十华里从夜半蹬到了天明。
东屋的条案上端放着只有过年才舍得用的细瓷兰花碗,景德镇产的。抄家后剩下最值钱的物件了。三棵砍掉头的白菜根在碗中清水的浸泡下,长满了白色的胡须,菜心中长出几拫翠绿的莛儿,金黄色的小碎花珍珠一般,镶嵌在鲜嫩的枝头上。黎晶第一次发现这是世上最美最洁净的花,白菜花。
白菜花丛中立着一块用纸板糊成的牌位,是父亲的笔墨,端庄肃穆的小楷字。
黎晶扑通一声跪倒在“张志平之灵位"的案下,这突如其来的劈天之雷,炸裂着他,顿觉天昏地暗。从未有过的悲伤像太行山的泥石流,倾刻将他埋葬。
张志平,黎晶的二姐夫,大营大队的会计。是他给内弟开了准迁证明信,黎晶才得已成行闯关东。当留稼庄知道了黎晶已落户山河农场,便以大队革命委员会的信函,追回这个历史反革命的儿子。山河农场革命委员会旗帜鲜明地保护了黎晶。
张志平因此得到批评和检查。
一天深夜,张志平得了中毒性痢疾,送到医院时他已撒手人寰了。留下二姐和三个弱小的女儿。
难道是巧合吗?难道在黎晶人生坎坷的道路上,再去增加那些让人痛心的故事吗?
雪停了,黎世豪领着儿子来到张志平的坟前,黎晶奋力地在雪中刨开三个碗大的坑,他把金黄碧绿的白菜花栽到了墓碑前。
雪从绒片变成晶莹的颗粒,阳光下和白菜花融成了一体,发射出紫晶般的光芒。
黎晶爱唱妈妈教得那首歌:小白菜心里黄呀,三岁两岁沒有娘呀,人家吃菜,我吃糠呀…。沒有人知道,黎晶为什对白菜花这么痴爱。
黎晶到五大连池任市委书记的第一天,他推开办公室,屋里摆满了各种鲜花。办公室主任不知从何而知,新来的书记爱养花。黎晶皱起眉头,他叫办公室主任把花全部搬出去。
主任说:搬出去?整个大楼没有任何一个办公室敢接纳它们。
书记说:那就送给敬老院吧,他们最有资格接纳它。
主任呆呆地看着新来的书记,难道他是在作秀?
黎晶弯下腰从随身携带们纸箱里掏出一摞饭碗,把它们依次摆在水磨石的窗台上,然后从绣有毛主席头像的退色军挎包内,摸出五个用报纸包裹的白菜根。他吩咐公务员打盆自来水,将五颗白菜根放置碗中倒满清水。黎晶踏实了,像自己的家了。
白菜花又开了,不是柳丝编织的春天。市里传开了,新来的书记很土,像个农民。
不知怎地儿?五大连池市的机关里突然流行起了种花,白菜花。
黎晶站在四方大厦明亮宽阔的玻璃窗前,望着几盆脆弱的白菜花,破碎的花朵落在大理石的窗台上,他自言自语地说:又该走了。
解放军和公安不许开公司办三产,四方公司将和市经中公司合并脱离政法系统而回归企业。
黎晶上哪里去?市委组织部安排他去中央党校培训班学习三个月。当党校宿舍又一次挂上黎晶名子的时候,戏剧又开始了,五大连池市的那一幕重演…。
他和中央党校无缘吗?他沒有去培训学习的资格吗?一次二次,几乎一模一样的时间地点和原因。黎晶服气了,这辈子不会踏进中国共产党员的最高学府了。是谁把一个党员拒之门外,剥夺一次再次的学习机会?其实黎晶他自已知道。
黎晶在家等待分配,他有大把的时间观看了热播的电视剧<一代廉吏于成龙>,他激奋中填写了一首词<一丛花>。
宦游驿站把马停,无官一身轻,追迹三十载征程,更自醒。是是非非,耕耘万种,何处为公正?风雨雷电乌云过,百姓皆称雄。万人空巷揽青史,天下廉吏于成龙。收怨细思,古为今用,为民驾车风。
四方公司的员工对他们的黎总爱恨交加,他们爱黎总一身正气,爱他的平民作风,爱他的聪明才智,爱他的坦荡率真。他们也恨他们的黎总,他为什么这么傻?不溜须拍马可以,为什么要和领导争个面红耳赤?不会顺情说好话呢!
黎晶懂得,可他沒有办法,北大荒给他打上了性格的烙印,早就决定了他命运的归宿,这一点黎晶心安理得。
坦荡荡
心里有啥脸上瞧
明晃晃
肚子里的肠子挂在腰
说话不拐弯
办事不抹角
沒有秘密
肝胆相照
…
这是黎晶的名和姓。
都市头条编辑:张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