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之际话麦饭
皇甫川的乡亲,对于麦饭应该都不陌生。
麦饭,是用蔬菜伴上干面粉,放在屉里,上锅蒸熟,以调味品相伴而食的一种民间吃食,流行于陕甘一带。
面粉呢,可以是麦面粉,可以是玉米粉。当然小麦麦饭比玉米麦饭可口。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要说麦面本身比玉米面白净细腻,就麦饭名称而言,麦面粉为本色原料,玉米面只是麦面的替代品,自然是等而下之了。
蔬菜呢,几乎所有的野菜和园蔬皆可用。前者如荠菜、榆钱、茵陈、水芹、苜蓿、槐花等,后者如土豆、香芹、胡萝卜等。
当然有一个大前提,名既谓饭,蔬菜的水分含量或者要低,或容易除去。否则含水量太多,岂不变成了菜汤,何言为饭?因此,象南瓜这样容易淌水的,是绝对不能作麦饭的。
因此,麦饭虽名曰饭,实则以菜为主,是伪装成饭的菜罢了。说白了,就是以菜代粮,但烹饪时,尽可能含水少奌,使胃腹有充实之感罢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麦饭里的菜,天然出于野菜。前面适合作麦饭的蔬菜种类名单,已足以说明了。当然,野菜用来作麦饭的适合度不同,苜蓿鲜嫩而粗纤维较多,耐嚼,而槐花嫩且甜香,二者最适合作麦饭。这奌,陈忠实氏有《麦饭》一文,读者自可一读。
麦饭蔬菜大部分是春季野菜,说明麦饭本身就是春天来临,存粮不足,而夏粮未收时的一个济荒举措而已。
有人说麦饭是美味。此论余极不赞成。麦饭再美,能及米饭、扯面、哨子面美味且饱腹?麦饭不过粗食耳。惯食膏粱者食之必如啮檗吞针,难以下咽。
正因粗粮之故,要加入油以润之,以蒜、盐等以调其味,以宜入口,此即粗粮细制。
如今城人,食惯白米细面,调换胃口,偶尔食麦饭,以涤肥肠,正其所宜。若长食,其必咧口攒眉,不顾而去。
不过,春天来后,春气上升,春阳可人,出郊采野,制作麦饭。所食不为饭,而为春,感受阳春气息,品尝春天味道。用吴清会之语形容,吃的是春天!
这是文化人的情调,任何事物,一经文化人之口,立显雅致,又有何道理可言?
麦饭出于何时呢?其明文载于清末陕西人薛宝辰《素食说略》:“秦人以菜蔬和干面加油、盐拌匀蒸食,名曰麦饭。"以麦饭构成而言,当于宋代面粉普及之后,甚至更晚。此前,面粉为官商市人所食,乡人难及,又何言以干面粉拌菜,蒸而食之,以代细粮?
皇甫川麦收已临,余对同麦相关之事,如脱粒、麦场等甚为关心,为撰小文,搜罗记忆,查阅文献,发现宋元亦有"麦饭"一词,然同今之麦饭并非一物。
古人所谓麦饭,实为小麦入水煮之而得"粒食",即皇甫川民间所谓"麦仁"饭,其烹饪,同大米入锅成饭同一原理。故古人二者皆名为"饭"。今江南之饮食店,所挂广告之牌,往往面饭并列,面即粉食,饭即粒食,古风犹存。而北方面亦名饭,混淆不分。
米饭麦饭,虽同名为饭,而适口性不同。米饭之米,种皮已除,香美可口,麦饭之麦,种皮未去,粗粝难食。故于面粉普及之前,同为"粒食"之饭,大米(稻)小米(粟)皆为上等人所食,乡鄙之人,不免以麦为食。故唐代颜师古注解西汉《急就章》时说:“麦饭,磨麦合皮而炊之,野人农夫之食耳。"
因麦饭不适口,故明代以前北方所种,粟(小米)为秋产之主粮,冬小麦夏收,仅为救济秋粮之青黄不接之辅粮。
"粒食"麦饭,按现存诗词,宋元时尚存。
南宋小麦推种至江南,故陆游诗《戏咏村居》之一有句:“日长处处莺声美,岁乐家家麦饭香。”此必不为今之和菜麦饭。麦之初收,何以家家以面粉和菜,以代主粮?此必古之麦饭。
朱熹看女,女无粮,故以麦饭葱汤招待,心中难过。朱熹写《家题》安慰:
葱汤麦饭两相宜,葱暖丹田麦疗饥。
莫道儒家风味薄,隔邻犹有未炊时。
此诗表现了朱熹淡泊蓄志的大儒人格,亦说明南宋民间食"粒食"麦饭者大有人在。
江苏徐州自古以"麦饭"出名,东坡诗中曾提之。然元初陆文圭于《送北禅释天泉长老入燕》犹言:“徐州麦饭足可饱,青州布衫谁与缝。”是知至元代古之麦饭犹存。
古之麦饭与今之麦饭,虽原料与烹饪之法不同,然其理则同:爱惜粮食,过日子需途长久!
用朱老夫子之语,则为:
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
一粥一饭,恒念物力维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