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台儿庄

       ——回忆我的爸爸赵志道

                     初 红

        我的爸爸赵志道去世39年了。一年又一年，每逢“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清明节，我都要回到家乡——陕西省西安市鄠邑区（原名户县）涝店街道赵家堡，为爸爸扫墓献花，表达思念之情，重温他血战台儿庄的英勇与悲壮，感受那段历史的沧桑与厚重。

                           一

      1937年7月7日，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发生。日寇张牙舞爪，全面侵华，扬言要在3个月内灭亡中国。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在山河破碎、民族危亡之际，国共第二次合作，共赴国难，为正义而战，为民族生存而战，全民抗战开始。中共敌后抗战，频频告捷。国民政府在正面战场上，先后组织了淞沪会战、太原会战、徐州会战。台儿庄战役，是徐州会战中的重要战役。

       台儿庄，名为庄，实际上是一个繁华的小市镇，位于山东省南部峄县境内。街道纵横，屋舍俨然。南北宽1.5公里，东西长2.5公里，砖城墙完整牢固，开有6个城门，城内有70个碉堡。它位于台枣支线和台潍公路的交叉点上，北接津浦路，南连陇海路，西南距徐州50公里，是徐州的门户。台潍公路在此起点，大运河从庄南绕过，水陆交通两便，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日寇为了打通津浦线，控制陇海线，西攻郑州，南取武汉，实现其速战速决、灭亡中国的野心，虎视眈眈，磨刀霍霍，准备攻打徐州要塞台儿庄。

        徐州属于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是李宗仁。李宗仁接受周恩来提出的“固守要点，各个击破”、“阵地战和运动战相结合”的作战方针，采取攻防结合、灵活机动的战法，一部分军队担任內线防御，另一部分军队担任外线作战。

        1938年2月27日，蒋介石以抗战最高统帅的身份，乘美式小型飞机，亲临徐州视察，鼓舞士气：“徐州之战，一定要予敌重创，取得胜利。我在武汉等候你们的捷报。”李宗仁汇报：“已令第二集团军坚守阵地。”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发誓：“我们要奋勇杀敌，战斗到底，誓死守卫台儿庄！”

        第二集团军的前身，是冯玉祥西北军旧部，属于国民党的杂牌军。下辖两个军：30军和42军。42军在娘子关保卫战中伤亡严重，实际上只剩下一个空番号。30军军长田镇南，下辖3个师和1个独立旅。27师师长黄樵松，30师师长张金照，31师师长池峰城，独立第44旅旅长吴鹏举。总兵力2万4千人。劣势是：武器装备很差，重兵器数量少，枪械混杂，有的战士只有一把钢制大刀。优势是：一腔热血，士气旺盛，战斗力强，善于防守。

        田镇南军长肩负重任，沿运河一带布防军队。31师守卫台儿庄城，独立第44旅为预备队，30师守卫台儿庄左翼，27师守卫台儿庄右翼。

      3月23日，台儿庄大战打响了。日寇派其甲级一流部队——陆军中将矶谷第10师团，集中4万人的兵力、80多辆坦克、100多门大炮、无数轻重机关枪，上有飞机助战，兵分左右两翼，气势汹汹，直扑台儿庄。

      3月24日，日军出动9架轰炸机，每架轰炸机载着400公斤炸弹，对台儿庄和附近村寨狂轰滥炸。硝烟弥漫，火光冲天，我军许多火力点被破坏，一段北城墙被轰垮。

        3月25日，数千名日军在9辆战车的掩护下，突破中国守军31师防线，窜入城内。守卫小北门的官兵全部壮烈牺牲。

       守城官兵158团、183团、186团奋勇抵抗，多次反击，与日军展开拉锯式巷战，拼死争夺每一寸土地。连续激战三天，未能把日军赶出城外。我军伤亡十分之七，阵地失去三分之二。

        31师师长池峰城急火攻心，口吐鲜血。

        湖南长沙女子中学18岁女生刘守玟，投笔从戎，参加台儿庄战地救护团。在抢救伤员时，不幸中弹，流血牺牲。台儿庄大战遗址公园有她的铜像。

                         二

        3月28日，孙连仲下令：“30师紧急增援台儿庄！”30师师长张金照立下军令状：“即使剩下一兵一卒，我们也要与阵地共存亡！”

        爸爸是陕西户县人，毕业于兰州军事政治学校，在30师88旅176团3营任副营长。营长是陕西泾阳人仵德厚。团长袁有德向3营布置任务：“形势十分危急，31师快打光了。你们3营必须冲进城去，与城内31师186团3营营长禹功魁取得联系。互相配合，守住台儿庄，配合外围部队，完成对台儿庄的反包围。”

      176团3营立即组织攻城敢死队，士兵们争先恐后，纷纷报名。最后，挑选了40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仵德厚任队长，爸爸任副队长。袁团长为了激励士气，给每个队员奖赏大洋30元。队员们视金钱如粪土，扔在地上，铿锵有声：“命都不要了，还要钱干什么！为了中华民族的生存，为了替死难兄弟报仇，不完成任务，决不生还！”

       石榴树，是台儿庄亮丽的风景。每年暮春，石榴花如约开放，灿烂如霞。出征前，敢死队员壮怀激烈，齐声朗诵张金照师长写的绝命诗《榴花》：

        昨夜梦中炮声隆，

        朝来榴花遍地红。

        英雄效命咫尺外，

        榴花原是血染成。

       在夜幕的掩护下，敢死队员手持步枪，肩背大刀，腰挂8枚手榴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西门守敌发起进攻。打死3个日本兵，夺了3支步枪，冲进西门，占领了西城墙，掩护部队进城。

        仵德厚率领7连，冲破敌人火力封锁区，占领北街。

        爸爸率领8连，冲破敌人火力封锁区，占领南街。

        我军逐街逐巷逐院逐房，与日军展开拉锯争夺战。

        建于清朝乾隆5年（公元1742年）的清真寺，位于通往东西南北四处城门的十字形街道交汇处，是一个战斗最激烈的争夺点。敌我双方在一堵墙的两边，同时掏弹孔。其中一块墙体，一平方分米的范围内，就有七八个弹孔，是当时战况的真实写照。1988年，这块墙体被国家博物馆起走陈列，列为一级文物。

       那一天，爸爸刚掏好一个弹孔，狡猾的日军从墙那边塞过来一枚手榴弹。爸爸眼明手快，立即抓起手榴弹，从弹孔塞了过去，炸得日军鬼哭狼嚎。

        就这样，台儿庄的每条小巷、每座房屋，都要经过几番争夺。常常是，小巷、房屋，白天被日军占领了，夜晚又被我军夺回来。火力猛烈，杀声震天，地上布满尸体，风云为之变色。

        战斗持续到第九天。一部分日军龟缩到城西北角一个土围子里，负隅顽抗。土围子高3米，3人搭成人梯，才能跳上去。

        为了解除日军对西门交通的威胁，必须拿下土围子。3营临时组成57人的敢死队，仵德厚和爸爸冲锋在前，身后跟着手持大刀、光着膀子的敢死队员。他们像一股旋风，冲到土围子外，把集束手榴弹投进土围子。然后，3人一组，搭成人梯上去，在土围子里，与敌人展开白刃战。

        爸爸的左前胸，被日军一粒子弹射中，血流不止。他顽强挣扎着，从血泊中爬起来，继续用大刀砍敌人。仵德厚派军校同学张学信，把爸爸背下火线。

       士兵们愈战愈勇，连司务长、炊事兵和清真寺的和尚也投入了战斗。

        这次战斗，歼敌300多人。3营也付出了血的代价，牺牲100多人。敢死队员只有3人生还，其余壮烈殉国。

        3营与友军同仇敌忾，继续与日军进行街垒战。在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中，他们没有后退半步。有一个战士，全身烧得焦黑，还立在墙角，左手执手榴弹，右手握枪。

                          三

        4月5日，李宗仁从徐州来到台儿庄郊外，亲自指挥战斗。他临危不乱，指挥有方，命令第三集团军孙桐萱所部、原属东北军的51军于学忠所部和57军繆澄流所部、中央军20军团汤恩伯所部，增援台儿庄。前几年，这些军队还在蒋、冯、阎军阀混战中，打得你死我活，难解难分。现在，他们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援军与第二集团军完成了对日军的合围，形成夹击之势，并炸掉运河浮桥。

       日军急调精锐部队——坂本第五师团，从临汾南下增援。我军20军团关麟征率领的52军，大展雄风，将其击退。

        4月6日，我军全线反击，内外夹攻。矶谷师团伤亡惨重，撤出台儿庄，仓皇如丧家之犬，向北溃逃。

        悲壮的战斗，血染的风采。城头，河畔，坦克旁，焦土上，余火还在燃烧，硝烟还在弥漫，尸体横陈，一片狼藉。中国军队的灰军装和日本鬼子的黄军装，斑驳难辨。一面残缺的青天白日旗，在城墙的最高点迎风飘扬。一阵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在鲁南的天空中回荡。

        台儿庄血战，持续半月之久，歼敌1.6万人，击毁敌机3架、野战重炮10门、装甲车20辆、坦克40多辆、卡车90辆，缴获敌人步枪1万多支、机枪900多挺、大炮31门，战马550匹。

        这是抗战初期国民党军队在正面战场取得的第一个最大胜利。它击溃了日军两个最精锐的师团，延滞了日军的侵华速度，为部署武汉保卫战赢得了时间。

       胜利，付出了沉重而惨痛的代价，中国军队损失2万人。

        李宗仁看着叠铺于地的中国守军尸体，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池峰城师长指着一个老妇人的尸体，对战地记者说：“她经常冒着枪林弹雨，把日军的动向报告给我。后来，日军把她杀死了。”

        《新华日报》特派记者陆诒，多次深入火线，连续报道台儿庄战役的经过和中国官兵英勇战斗的事迹。《踏进台儿庄》一文写道：“胜利是用鲜血换来的。守城的31师，4个团长就伤亡了3个，12个营长只剩下两个。”战地记者赵家欣在厦门《星光日报》1938年4月18日发表的通讯《台儿庄血战记》，完整地记叙了中国守军浴血奋战的全过程，文章结尾写道：“六七两日，敌军继续溃败，我军追奔逐北，将敌人赶至台儿庄三四十里以外之地。半月血战，遂竟全功。”

著名诗人臧克家为了纪念台儿庄战役，写了一首诗《伟大的史诗》：

        台儿庄是红血洗过的战场，

        一万条健儿在这里做了国殇，

        他们的尸身是金石般的浮雕。

        台儿庄是中华民族的领土，

        在这里，我们发挥了震天的威力！

        在这里，用血铸就了伟大的史诗！

        在这里，我们击退了寇兵，

在残破的北关城墙插上了国旗。

                         四

       台儿庄大捷，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鼓舞了中国人民抗战必胜的信心。

        4月8日，蒋介石向全国发表通电：“此次台儿庄之捷，幸赖我前方将士之不惜牺牲，后方同胞之共同奋斗，乃获此初步之胜利。今后要更加坚毅沉着，奋斗到底！”他拨款30万元，派俞飞鹏赴台儿庄慰劳。

        李宗仁说：“台儿庄一役，是我国抗战以来一个空前的胜利，也是日本新式陆军建立以来的第一次惨败，使日本侵略者对我军另眼看待。”1969年1月30日，他临终弥留之际，写下遗嘱：“把我的骨灰撒在台儿庄地区，让我永远陪伴着台儿庄战役中为国捐躯的英灵。”

       在台儿庄大捷庆功大会上，孙连仲将军说：“30师88旅176团3营的成绩很好，完成了守城任务，保住了徐州。”他为战功卓著的3营，颁发了金质甲种一等嘉禾勋章、华冑荣誉勋章、宝鼎二等勋章。仵德厚升任上校团长，爸爸升任中校副团长。

       台儿庄大战后，毛主席在《论持久战》一文中写道：“每个月打得一个较大的胜仗，如像平型关、台儿庄一类的，就能大大地沮丧敌人的精神，振起我军的士气，号召世界的声援。”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主任周恩来说：“这次胜利虽然在一个地方，但它的意义却影响敌人，影响全局，影响全国，影响世界。”

       台儿庄大捷，改变了英、法对中国抗战的态度。台儿庄战役结束的第三天，英、法各大报纸在醒目位置报道这次战役的消息，一改过去对中国抗战的悲观论调，赞扬中国军队机智勇敢的战斗精神。英皇乔治六世说：“原先，我们对中国抗日只有同情心，没有信心。现在，看到你们居然能够以劣胜优，我们对中国的信心增加了，我们两国可以结成同盟。”法国政府参谋长甘茂兰告诫全军官兵：“我们要救法国，非学中国的抗战精神不可。”

       台儿庄，被誉为“中华民族扬威不屈之地”。这个鲜为人知的鲁南小镇，从此光彩夺目，名扬中外！

       台儿庄，有53处战争遗迹。它和波兰华沙，是世界上仅存的两个二战遗迹最多、保存最完整的纪念城市。

                          五

        落日照运河，马鸣风萧萧。在中国的抗战史上，台儿庄是一面鲜艳的旗帜。

        爸爸在战地医院养伤时，豪情激荡，赋诗抒怀：

        日寇凶恶似豺狼，

        壮士血战台儿庄。

        铜墙铁壁打不垮，

        抗战史上谱新章。

      爸爸伤愈出院后，重返抗日前线，参加过武汉战役、豫南战役、随枣战役、枣宜战役、鄂西战役，九次受伤，大难不死。

        抗战胜利后，爸爸调任华北傅作义兵团军官总队上校团长。1949年1月，在平津战役的关键时刻，他随傅作义将军在北平起义，成为一名解放军军官。

      仵德厚升任30军27师少将师长，奉命死守太原。城破被俘，获刑十年。出狱后，担任咸阳市泾阳县政协委员。2007年病逝，终年96岁。

       1986年，由田军利和费林军编剧、杨光远和翟俊杰导演、广西电影制品厂出品的电影《血战台儿庄》，在全国公映。这是新中国第一部反映国民党在正面战场抗日的影片。它揭开了那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展现了台儿庄敢死队威风凛凛、血战到底的悲壮场面，还原了历史的本来面貌。从李宗仁到营长，所有主要人物都是真实的。仵德厚和赵志道，这两位同生死、共患难的军校同学、陕西同乡、抗日战友，被誉为“抗日名将”。

        2010年5月4日，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来到台儿庄，为复兴塔奠基。复兴塔象征台儿庄大捷，寓意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咸阳作家张志扩的长篇纪实文学《铁血悍将》，经中国军事科学院审核、总政宣传部新闻出版局批准，由陕西师大出版社有限公司于2013年8月出版，中国文史出版社于2016年7月再版。此书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历史观，浓墨重彩地再现了抗日英雄仵德厚和他的亲密战友赵志道血染的风采。

       民族英雄文天祥诗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用丹心和热血保卫过人民的人，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

        遗憾的是，爸爸饱经沧桑，积劳成疾，于1985年去世，终年80岁，无缘看到这部震撼人心的巨片《血战台儿庄》和这本弘扬正气的长篇纪实文学《铁血悍将》。如果他的军魂有灵，一定会含笑于九泉的。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台儿庄大捷距今87年了。历史的硝烟已经散去，英雄的光辉依旧灿烂。我的眼前，还闪现着爸爸飒爽的英姿；我的耳畔，还回荡着爸爸愤怒的吼声。他的爱国情怀，他的英雄气概，是留给我的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令我回肠荡气，刻骨铭心，激励着我不忘初心，排除万难，去报效祖国，去争取胜利！

作者简介：初红，原名赵昌济，陕西省西安市鄠邑区人，毕业于陕西师大中文系。鄠邑一中特级教师，陕西作家协会会员，陕西音乐文学学会会员，陕西教育学会会员，陕西农民诗歌学会终身名誉会长。出版《初红诗选》《初红文选》。作品收入《中国当代诗人代表作》《中国当代歌词选》《中国儿歌大系》。主编《陕西当代乡土诗选》《陕西农民诗歌六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