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作者:方志侠)
我的母亲一生勤劳善良,老实本分;为人和善,乐于助人;心灵手巧,能画会剪;幽默风趣,笑语连连,在村里有极高的威望。
母亲1916年农历腊月十二出生于礼泉县药王洞乡王店西张村。外婆生了我母亲和姨妈四个女孩。所以母亲不得不从小挑起家里重担,搬轳轳浇地、拉土推粪车,干着男人才能干的活。我外婆由于没生男娃,被家族人常常欺负不敢还口,只能忍气吞声,任人摆布。母亲就在这样的家境下,成长到十六、七岁,嫁给了我的父亲。
我家贫穷,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住在常年在外地工作的大伯家。父亲一年到头,在离家八里以外的雒村给地主家拉长工,很少回家。那时候,村东头半截村没人住,杂草长的比人还高,母亲一人踏出了一条小路 。半夜时分,外边鬼哭狼嚎,屋内这咵咵,那边吱吱(可能是老鼠),她常常吓得难得入眠。于是,母亲去求村上杨家四姨,让其小女儿作伴。可信仰天主教的四姨说:“你不信教就是魔鬼,我女子不能跟魔鬼去作伴”。我母亲好说歹说、软磨硬缠,终于说通了杨家四姨,背上人家女子到家伴她睡觉。这苦日子,实在难熬,简直是度日入年。
几年后有了我的哥哥,母亲才有了伴。但仍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多亏了同村李家姨父的常年救助,不时的送点粮食,一家人才能勉强生活下去。后来又有了两个姐姐,人口多了,生活更难。父亲给地主拉长工只能混口饭吃,一年到头,两手空空回家。可怜的母亲含辛茹苦,拉扯着体弱多病的哥哥和两个姐姐艰难度日。
解放后,父亲结束了拉长工生活,和母亲一块维持着家里的日子。父亲个子大,饭量大,力气大,是生产队的好劳力。但是生产队也太穷了,一年到头没有分过一分钱,粮食每人仅仅几十斤。家里就靠母亲纺线织布换点粮食和零用钱。我记得母亲晚上最多睡两三个小时就开始纺线。我醒了,就要娇娇地蜷缩在母亲腿上睡。脚一蹬在锭子上,线就断了。我是最小的女儿,母亲对我疼爱有加,从不对我发脾气。由于怕浪费煤油,母亲都是黑着灯纺线。我说,妈,你啥时吃饱肚子了,就把穗子纺大点。熬到天亮时,母亲就纺了四五个线穗子。那时,生产队劳动是不能缺勤的。母亲饿着肚子,照样还得去田地里干活。
母亲勤劳善良,老实本分。生产队吃大食堂时,就安排她做饭。她从来不会拿一粒粮食回家。我有时饿的受不了,就跑去食堂。母亲只塞给我一小片黑锅巴。我跑出食堂,在大石头上磨来磨去,直到磨成灰褐色,就塞进嘴里充饥。
母亲心灵手巧,能画会剪。我们方袁两村,不论谁家有了喜事,都会请母亲去剪窗花,布置新房。谁家生了小孩,就请母亲做花馍。她把萝卜片剪成花,涂上颜色,做出的花馍,好看极了!那时候,我常常跟着母亲,为的是能吃几口洋芋菜和白面馍,有时还帮着母亲给剪的萝卜花涂颜色。
母亲一生,幽默风趣,经常爱说笑话。母亲记性特别好,说起顺口溜,一串一串的。我记得是:“花喜鹊,尾巴长,顿顿吃饭不问娘。把媳妇背到热炕上,把娘搁在冰床上”。“棒槌棒,叮叮当,我妈把我给到高山上。高山上,路又远,井又深,搬住辘轳骂媒人。媒人狗实没良心,吃青菜,粑驴粪,粑的驴粪蛋蛋……”。听得人哈哈大笑。有时还说个段子:“日出东海落西山,教书先生把家还,一来回家看父母 ,二来回家换衣衫”。“我中国,在东亚,人口多,土地广”。母亲记的顺口溜很多很多,而且说的很逗人。记得母亲患老年痴呆后,依然说话幽默。有天晚上蚊子影响不能睡觉,她就说;“蚊子,你想吃就吃一口,你还唱唱呱呱的,啥意思?”。总之,母亲爱说段子爱说笑话。人们很爱听,也特别敬佩羡慕她老人家。
母亲一生不识字,但知道识字学知识的重要。我的大伯识文断字,在外立铺子,算盘打的哗啦啦响,家里日子过的相当好。我父亲一字不识,只能下苦力,日子过的很艰难。所以在那困苦的年代,母亲对我们兄妹说,家里再难,你们都要上学。不识字,就跟你父亲一样吃一辈子苦,日子也过不好。母亲硬是供着我们兄妹上学。大姐快初中毕业,由于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背不起馍,只好辍学。大哥二姐二哥都是小学毕业。要知道那时都穷,上学的孩子很少很少,特别是女孩子,入学率不到百分之五。孩子上学,缴不起学费是常事。我清楚的记得,我上学没有学费,母亲带着我给老师说,过些天一定缴费。半学期过去了,我被老师撵回家,哭哭啼啼要钱。后来,母亲把布卖了,才缴了学费(当时每学期2.5元)。我们一家子人没有雨鞋雨伞,上学期间,不管雨雪多大,都是穿着布鞋,头顶一块布或麻袋,深一脚浅一脚去学校。至于吃的穿的,那就更不用说了。放学时,肚子饿的几乎走不回家。到了冬天,手冻的裂口子出血。那时没有钟表,上学都是听鸡叫,鸡叫一遍两遍,母亲就叫醒我上学(也就是凌晨三四点)。我经常站在学校门口,冻的瑟瑟发抖。但我就是爱上学,母亲再难都坚持供着我,一直上到高中毕业(1973年未恢复高考)。后来当民办教师八年,再后来随军去丈夫所在部队工作。哥哥姐姐在村上是有文化的人,先后都在村上担任出纳保管员。
我的母亲一生守规守矩,对子女要求也很严格。特别是对我们姊妹三人,要求更严。她常说,“女孩子一生要做到三牢:手牢,嘴牢,勾子牢”。然后解释说:“手牢就是不拿人家东西,别人东西再好都不能随便拿;嘴牢就是不说闲话,不说是非话;至于勾子牢,就是女孩一定不要胡来,保持自己的贞洁干净”。 我们姊妹一生牢记母亲教导,干干净净做好自己。
我的母亲为人特别和善。一些老年人心理有疑惑事,或者家里有些矛盾,都爱和她商量。中年人及小孩忘记生日,都来问母亲。母亲记忆力特好,都会说的清清楚楚。村上谁家有红白事,都让母亲帮忙做饭。因此,母亲在村里,是个威望很高的老人。
母亲六十七岁后,一直在开封市和三原县部队驻地给我带孩子。她非常疼爱我儿子,把她的小外孙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有年冬天,我两岁多的儿子在外边玩,一不小心掉在工兵连菜地的水渠里。我听说后吓坏了!疯了似的往回跑。一进家门,就看见母亲躺在床上。而被窝里,儿子光着身子,正爬在他外婆的肚子上取暖!我的眼泪刷刷地就流出来了。那时候房子没有暖气,要不是母亲用体温给娃取暖,娃非冻坏不可!
母亲与我在部队时,身体健康,干净利落,饭也做的可口。由于常和外地人拉家常,有时还会说几句陕西普通话。就是回到老家,仍然时不时还冒出几句,逗得人合不拢嘴。
母亲年老后,腿不疼腰不酸,身体硬朗,儿女孝顺,家庭和睦。我丈夫常用小车,把我母亲接来送去。不幸的是,1999年5月,二姐才五十一岁,突然脑出血去世。母亲是亲眼目睹二姐患病的,这对母亲打击太大。母亲天天哭,夜夜想,从此患上老年痴呆,吃饭不知道饥饱,心慌意乱不知道自己,不管刮风下雨,家里待不住。两邻家对门子,去谁家都要着吃东西,倒头就睡在人家炕上。我们村上的人都很好,母亲不论去谁家,人家都不厌其烦,尽力照顾着母亲。2005年元月4号,我准备接母亲来咸阳,嫂子不让接,怕我家有暖气,年前回去不适应,容易患感冒。结果母亲在家还是患了重感冒。元月十四号,哥哥打电话给我,我立即赶回家,母亲思维清楚,说话声音洪亮。我问母亲身体那儿难受,母亲说啥地方都不难受,就是不想吃饭。叫了医生给母亲检查,医生说,各个器官已经衰竭。我守着母亲五天五夜。到了十九号上午十点多,母亲说她饿了想吃饭,我就给母亲化了半碗油茶,一勺一勺地喂给母亲吃。她边吃边说:“看我碎女子心疼(漂亮)的、乖的”,我说:妈,我都五十咧,都不心疼了。母亲吃完了半碗油茶,然后说,你扶我坐起来。我和大姐扶着母亲靠着被子。我突然觉得母亲呼吸不对,连忙让大姐拿开被子把母亲放平,一家人急忙给母亲穿上寿衣。穿好寿衣后,母亲停止了呼吸,安详的就像睡着了一样。时间为2005元月19日下午两点十分,农历腊月初十。腊月十二,是母亲整整八十八岁生日,也是母亲入殓日。
母亲在我们一大家子人中,是最长寿的老人。
愿母亲一路走好!
母亲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2005年3月15日写于咸阳
2024年5月29日修改于西安
